他没回答,但丢给她一个“那还用说”的眼神。幸好,他没说:“我会用十部遥控车贿赂村里小孩,把急性肠胃炎送给他们。”
向晴笑开怀,返身坐到他的大腿上,三个月了,他们做过比这个更亲密一百倍的事。
她好爱赖在他胸口,想像自己是被他抱在怀里的泰迪熊;她好爱趴在他背上,假装他的背是犹太人的哭墙;她好爱被他肌肉发达的大手扣在胸膛,幻想自己是被宠坏、惯坏的小公主。
她爱上他,就像爸爸爱上妈妈;她将为他做苹果派、为他炒对味的炒饭,她要他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分钟,不后悔生命中有个游向晴陪他走过长长的一辈子。
“我有个小我两岁的弟弟,母亲肚子里还有一个妹妹。父亲叫我前锋、叫弟弟中锋,在妈妈要去医院生下后卫那天,中锋不乖,硬要跟他们一起去,而我很听话,所以被留在邻居家里……然后他们出车祸,四条命没了,而我进育幼院,直到被人领养。”
后面二十几年的生活,他用简短几句话带过。
向晴凝睇他。之后的日子一定很辛苦吧?能够活到现在、活得这么自在,他绝对付出很多的努力,那份艰困哪是外人能了解的。
她圈住他的脖子,亲亲他的脸颊,巧笑著转移他的心情,“木头,我们来谈个条件好不好?”
“你说。”
“你去把长头发剪掉,我来帮你生前锋、中锋、后卫。”
她恃宠而骄了,仗著他对她的好,软土深掘,也不想想生小孩是她的责任,早在她签下结婚证书时,就卸不开的责任。
可是对蓝天而言,剪头发纯属小事,虽然他已经留了它们三年。他连考虑都不考虑就直接说:“好。”
*
蓝天很生气,从上高铁开始,就气到不行。
他打手机给向晴,想告诉她好消息,说他找到一只血统很好的古代牧羊犬,过几天,宠物店老板会亲自帮他们送过来。他还想跟她讨论一下狗屋要怎么盖,是盖在前院、后院,还是直接让狗狗窝在房子里面……
但家里电话没人接,她的手机一样没人听。
他才离家三天,她就闹失踪?她真有那么笨,他又不是不知道她老家在哪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会不懂?
他气到快发狂,好不容易下高铁、叫计程车飙回家里,才发现电灯没开,屋里黑漆漆一片,而向晴的手机丢在沙发上面。
他到车库拿车,发现车子不在,一颗心脏几乎眺出喉咙。游向晴!她答应过他不开车的!
急了、跳脚了,他迈开长腿往附近邻居家跑。
根据情报,最后一个见过向晴的人是在下午三点钟,所以那个时候她还在家,看一眼腕表,已经九点钟,如果去镇上买东西,她早该回来了。
因此她不是去镇上,那么……回娘家、北部朋友来访……他不知道原因是哪个,只知道心被掐著、扭著、疼痛著。
怒火狂烧,脸色铁青,严肃的脸孔更加吓人,他往家的方向走,未进门先听见屋里的电话铃声响起。
蓝天三步并两步往前跑,冲到电话机前,抓起话筒,未开口,先听见向晴的哭声。
“你在哪里?”他凝声,强大愤怒需要意志力控制。
“我在台中荣总医院。”说著,她忍不住大哭,然后,在她准备陈述事件始末时,电话断线。
很好,这下子,怒火往肚子里闷烧,把他的心脏烧成焦炭。
她出车祸了?
医院在台中,所以是她偷偷开车回家的时候出的车祸,那么,她还能打电话回来,表示受的伤没有他想像中那么严重,但她哭得那么凄惨,而且只说一句话就断线,这意味著什么?
她要进开刀房?她晕厥了?还是……又有意外发生?
意外,这两个冲撞著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很努力逼迫自己沉稳下来,不断在脑海里面做分析,但关心则乱,纷乱的心情理不出合理系统。
一路上,蓝天不断看著手机,向晴没再打电话给他,半通都没有。抿唇,分析丢开、沉稳抛诸身外,他拧著眉目,凶狠的眼光直视车窗。
他痛恨意外、痛恨所有不在自己掌控中的事情,他痛恨那个叫做上帝的神,有权力操控他的幸福。
游向晴,她绝对不能发生意外,她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活著,他愿意用所有的东西去交换她的顺遂人生。
顿时,他发现,她对他已经太重要,重要到他损失不起……
蓝天想起老爹的千叮万嘱,老爹说,千万不能让谁变得“不能被取代”,那么他就会出现弱点,就会提供机会,让敌人对他使出致命一击。
这不是当初他“征聘妻子”的主因?不要爱情、不要牵系,他要的只是生产工具,可是向晴那么行,让他在不知不觉间交心。
蓝天苦笑。人算不如天算,阿丰说对了,你永远不知道命运在你前面准备了什么大餐。
计程车开得飞快,为了想赚蓝天开出来的高额奖金,司机任由肾上腺素大量分泌,把油门踩到底。
凌晨两点,蓝天到达医院门口,而司机先生满意地用口水沾湿大拇指,一张张数著他递过来的钞票。
他奔进医院,在急诊室外看见哭倒的向晴。
他的眼光像新型扫瞄机,从她头顶扫到脚底,没有血迹、没有纱布、没有任何受伤迹象……终于,提在喉咙的心脏安份地躺回胸腔中央。
不是她,她没事,谢天谢地……不是她,她没事,谢天谢地……
他连续对自己喊话十次,告诉自己,她没事,纷乱的思绪才慢慢回归正途。
呼,吐气,很好,她没事。
“蓝天!”
发现他,向晴跳起来,冲到他身前,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腰,用力把自己的头埋在他怀里。
他终于来了,她等了很久,等到心都酸掉,他再不出现,她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勇敢,觉得自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花木兰,可当事情真正砸到了,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很弱,弱到没有一片蓝天覆在头顶,就变得无能为力。
她依赖他,依赖得很彻底。
“发生什么事?”
他环住她发抖的身子,轻轻拍、慢慢顺,顺她的情绪,也顺著自己的心,再说一次,她没事,真好。
“向宇感染了,他在加护病房。”她哽咽。
“医生怎么说?”
“我不知道,他说什么我都听不懂,我只知道很危险、很危险、很危险……”她哭丧著脸,闭起眼睛,只想学鸵鸟,把头缩在他身上。
“为什么不打手机给我?”
他出门前交代过,再小的事都打给他,没有什么工作不能放下、没有任何事比家人重要。
家人……他轻轻地吐气,把视线停在向晴身上,家人……在那场车祸之后的现在,他又有了家人,虽然这个“家人”很爱哭,碰到小事就跳脚,可是、家人……
蓝天忍不住微笑,不道德,他明了。
在老婆哭到快崩溃的时候,他还笑,这是差劲男人才会有的表现,但他没办法违逆自己的真心反应。
是的,他很开心、很兴奋、很满足,他又有了家人。
“我背不起来你的手机号码。”她一面说、一面捶著自己的头。
总觉得他走到哪里都会把她挂上、带上,总觉得三个月的生活,他们像连体婴,从不分离。
这种情况之下,谁会多事地去背手机号码,若不是为了四处留电话给老同学、朋友、同事、邻居,家里的电话号码她也背不起来。
“为什么不把手机带著?”他在通讯录里面写下老公,记录号码,她只要一按键就可以打给他。
“我接到妈妈的电话,心一急,什么都不记得,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到医院门口了。”
在那种情况下她还能把车子平安开到医院,真是命大!陡地,蓝天的心又乱跳一阵,他自我提醒,下次出门,一定要把车子开出去。
他很想把她吊起来痛打一顿,但这时候,他舍不得骂她,一个哭得双眼比核桃还肿的女生,有权利得到优惠。
“只有你一个人在?你母亲呢、亲戚呢?”
他把她垂到颊边的头发往后拨,黑眼圈爬上她的眼周,哭坏了吧她。
再次搂她入怀,拍拍她的背,他没有说“不哭”,他愿意她的委屈全往自己身上倾吐。
“我妈妈血压飙高,在急诊室观察,才睡下。”
“好,我处理,你坐一下,我去了解状况。”他扶著她坐下,可他才起身,就发觉她的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角。
他回头,看著她的手指头,向晴对著他摇头。她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她已经受够一个人担心。
他叹气,没说话,把她拉起来,小小的手包进大大的掌心。
“没事的。”他说。
她知道没事,都交给他了,重重的心变得轻松,蓝天不是医生,但他出现,她便相信事情会好转,他就是有这种本能,让人对他好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