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同样的话是别人说的,阿丰会摆出一张死脸,懒懒回答,“可以,我帮你转诊到天后宫,让妈祖娘娘来帮忙。”
对嘛,有哪个人要病快好,却又拒绝打针吃药,他又不是武林高手,渡渡气就可以助人活命,要论武功,他阿天不是比他更厉害?
但问题是蓝天丢的,他那双阴鸷的眼睛唬得他不敢说不,于是他绞尽脑汁、前思后想,再加上向晴一句——木头,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垦丁?
然后,砰!激荡出火花,他跑去对蓝天说:“也许回到熟悉的环境,可以勾起她的回忆。”
所以,他们一起回垦丁了。
这群“他们”包括十一个大人、两个小人、五部车和两条狗,原来老爹早有计划地在蓝天家附近买地盖房子,两亩地、十幢房子,猎人组织正式解散,你说嘛,哪个人有了几十亿美金,还想玩命?!
喜欢刺激?退休玩冲浪不是比较爽。
大大、小小他们被鬼火抱走了,和黑鹰同车,鬼火当奶爸当得很有兴趣,最近老说要找个女人生几个小孩来玩玩。
阿丰开车,蓝天坐在前座,向晴和乖乖、坏坏待在后座,当接触到第一波海风时,向晴仰头,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略带咸味的空气,是家的味道。
从上车、要回家那刻,她的话就说不停。
“阿天,你知道我们家的桂花有多香吗?把桂花拿来冲澡泡茶,会让人一整天都精神舒畅……”才说完,就见她低头,瘪嘴。“不知道桂花树枯了没?我们好久没回去,菜圃里的蔬菜,肯定都干了。”
“并没有。”蓝天毫不犹豫的说。
他让律师雇人,定时去整理他们的屋子和庭院,今天,雇佣连食物都准备好,为了迎接女主人。
“你怎么知道没有枯?”
“他会通灵。”阿丰插话,换到蓝天一个白眼。
“没关系,等我回去,我再重种,希望木瓜还在。”他们家木头很爱吃百香果腌青木瓜。
木瓜还在、菜圃还在,他们虽然离开,但每棵植物尽职地为它们的主人守护著“家”。这次,蓝天没把话说出口。
“我很担心那两只小木马,我忘记把它们收进去,不知道会不会被雨水打坏?要是没坏的话,再过几个月,大大、小小就有小木马骑了。”
不要担心,收进去了,就算淋点雨也没关系,我有上防水漆。蓝天在肚子里回答。
“木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阿发婶他们家前面那片海滩,听说夏天挖得到贝壳,大大、小小一定很喜欢,你陪我们去挖好不好?”
好。蓝天说。
阿丰看一眼蓝天,淡淡同情,替他回答,“好,我们带大大、小小去。”
“唉……”她满足地叹口气,把头埋进乖乖的毛里。“乖乖,回家爸爸就可以帮你洗澎澎了,我们家的水柱好强,冲起来很过瘾对不对?不过,你要管好你家坏坏,叫它不可以把妈妈的菜弄坏……”
她不断说话、拚命说话,说邻居家的母鸡不生蛋,隔壁的狗狗没家教,成天汪汪汪,吵得人发狂,说他们在那片大海捡到的瓶中信,信件主人说:“如果你捡到瓶子,表示我们是有缘人,大海才会为我们牵线,给我们一个机会,互相认识吧。”地址是中国大陆。
她和木头相识一笑,把信塞回瓶子,重新抛回海里。
大海已经为他们找到有缘人。那年夏天,木头从海里捞起一个妻子,而向晴找到一个好丈夫。
他们之间有三年,可是,能够拿出来说的事,不只三万件,每说一件,心就甜了一点点,从台北说到垦丁,木头和向晴的心,已经渍满蜜。
但是,情况在向晴下车之后不同,从推开大门那刻起,她就不说话了。
向晴漂亮的两道细眉聚在一起,她细细抚过木头篱笆,望著绿意盎然的小花圃,屋里的地板上了蜡,一盆玛格丽特在餐桌中央。
她进厨房,闻到淡淡的饼干香,推开窗户,金黄色的鸡蛋花在风中招摇,她彷彿看见一个女人,一面哼著歌、一面晒衣裳。
没改变,好像她离开这里不是一年而是六十分钟。
打开冰箱,她看见菊花枸杞茶,倒一杯,一面走、一面慢慢品啜。
经过木头的书房,她看见木头佝著背、在里面打电脑;打开柜子,她的缝纫机和碎布在里面安份;摸摸沙发,她看见穿著情人睡衣的他们,互相靠著、偎著,对电视机里面的剧情指指点点。
她没笑,脸上反而贴著一股迷离与疑惑。
阿丰识趣退开了,他把这个家留给真正的男主人和女主人。
蓝天跟在她后面,她不想说话,他就给她安静的空间。
向晴上楼、他跟著上楼,墙壁上有几幅素描,背景都是大海,而沙滩上都有一个头发被风吹乱、裙摆被风掀翻的女孩。
她一幅一幅看,手指头轻轻勾描著画纸下面的署名——木头。
她的木头啊,就是用一枝2B铅笔,慢慢地、慢慢地,一笔一划,把爱情描进她心底,他总说他的画不好,但就是用毕卡索跟她换,她也要选择沙滩上的女郎。
她吸气,上二楼,在看见被当成脚踏垫的蓝色毛巾时,心重。
是谁啊,这是他们家木头的毛巾,谁拿去擦脚的呀,讨厌!她弯身捡起来,进浴室,用香皂把毛巾又搓又揉,直到把它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把它挂回架子上,和她的粉色毛巾放在一起时,她才满足地露出笑容。
打开落地窗,海风吹了过来,她坐在躺椅上,静静地看著远方大海。
木头说过:“海能纳百川,有容乃大。”
她亲匿地贴在他身上,撒娇说:“我不管,我就是要无容乃小,下次那个阿丰来我们家,只要他穿女装,就不准他和你勾肩搭背。”
他没回答她的话,只是浅浅笑著,然后用热吻融化了心胸狭窄的女人。
说到底,他老是用这招干扰她的思绪,让她忘记生气、忘记耍心机。
更多的场景跳了出来。
第一晚,她把自己藏在棉被底下,发现男人的昂藏勃发,然后知道,他是个克制力很强的男人。
那颗长个头不长脑的木瓜,害她怎都拔不到,是他,两只大大的手掌、粗粗壮壮的手臂,抱起她,往上一推,凉拌青木瓜出现在他们的晚餐桌上。
台风夜,她缩在他的臂弯里面,假装被隆隆不停的雷声吓到,他紧紧抱住她、用低沉醇厚的嗓音说话,一句一句,告诉她,“不要怕,我在这里。”她哪里害怕啊,自从有他,她就忘记什么叫做恐惧。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脑袋里面跳出来的木头,长得和现在的“木头”不同呢?
乱乱的,是心;混沌的,是脑袋。她垂下颈子,想整理思绪,却越整越乱。
“你很累吗?要不要休息。”蓝天抽走她手上的杯子。
“不要。”她的心很慌,躺了也睡不著。
“那你想不想去庙里?”
“为什么要去?”
“感谢那些神明保佑你平安回家。”
“我……不行,木头不爱去。”
“木头不爱去,我陪你去,很快就回来。”
“可以吗?”
“当然可以。”蓝天牵她下楼,拿出她专用来采收蔬果的小竹篮,从冰箱里面找出四种“圆圆满满”的水果。
三十分钟后,他们到了阿发婶三句话不离开的庙宇里。
蓝天不喜欢烟雾缭绕的感觉,但是他点了香,和向晴一起跪在神像前面,他虔诚地向观世音菩萨祈求,求向晴记起他、求神原谅他的偏执,他诚心诚意地忏悔,为他一身的罪孽,他恳求它们把完完整整的向晴还给他。
拜完后,他拉著向晴走到庙外。
她始终没说话,沉默地跟在蓝天身边,她不知道困扰自己的是什么,只是一颗心……整理不出清晰。
木头和蓝天的脸孔在她脑袋里面变换,她分不清谁是木头、谁是阿天。
远远的,一部红色的保时捷开过来,不明所以地,她的心拉紧,下意识抓住蓝天的手。
她在发抖引蓝天回握住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没回答,两颗眼睛张得大大,死盯住在他们前面煞车的保时捷,阿丰下车,向晴倒抽气,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一步,当灿灿也从车子上下来时,控制不住的泪水狂飙。
储藏她遗失记忆的箱子,被凿了开口,一个场景跳出来、两幕跳出来,像翻涌的潮水般,那些片片段段、场场景景全朝她蜂拥而上。
“他们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没有人有力量可以将他们拆散,除了死神以外。”
“你为什么要带她过来?你们不知道木头已经结婚了吗?”
“他们相爱在前,何况你们之间是建立在金钱交易上面。”
“我和灿灿之间,永远不会事过境迁。”
“我装聋作哑好了,我当正妻、她当外遇,我一三五、她二四六,我们谁也不占谁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