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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谦哥的价值不是仅有区区一千两,他在铺子里替你做成多少笔交易,那些随便一提,都超过一千两!”欧阳妅意要严尽欢自己比较卖出公孙谦后的损失。

  “是呀。”她当然也知道。一个好的鉴师,千金难求;一个好又不支薪的鉴师,万两买不到。公孙谦是个人才,若他的售价公诸于世,绝对会有数十甚至数百家的当铺要来争夺他,失去他,严家当铺等同于直接被人打垮一半。

  “那你还想卖他?!”

  “朱朱表姐都凑齐银两,我单方反悔,不就自毁商誉?”严尽欢当初看朱子夜那般坚持认真,害她好想逗逗她,才会开出离谱的千两卖价,她以为朱子夜会立即放弃,哪知她将戏言当真,努力赚得公孙谦的赎身费,反而让严尽欢骑虎难下。

  明明是你把商誉当游戏在玩的吧?!在场众人心里同时浮现这句反驳。

  “请问……只要有一千两,谁都可以出价买公孙谦先生吗?”

  此时,人群中悄悄举高一双玉白纤臂,发出看戏许久之后的疑问。

  全当铺里,会以“公孙先生”尊称人的,不做二人想。

  众人目光滑过去,全投向右手还举在半空中轻扬的李梅秀。

  “你问这个问题做啥?你连自己的六十两赎身费都付不出来。”欧阳妅意要李梅秀快快放下那双举再高也没用的右手。李梅秀不但没有六十两,还欠她十二文的汤面钱!

  “我现在手边的确没有一千两……或许,我凑得出来。”李梅秀虽然面露迟疑,但仔细思索之后,有了答案。

  “你会有一千两?”严尽欢细眉挑得好高好高,是怀疑,亦是难以置信。

  “我在家人那边存了一笔不算小的钱。”虽然那笔钱她另有用途。那是她耍诈赚来的“血汗钱”,存了好久好久,可看见公孙谦对于朱子夜莫可奈何的隐忍,以及他面对严尽欢要将他当成货物一样抛售时的无法抵抗,她揪痛了胸口,她想替他做些什么,不要让他被他不爱的人买走,她不要瞧见他有一丝丝的为难和不情愿……

  “既然有钱,为何不先还清自己的债?”严尽欢对于损失六十两,至今仍感到心痛莫名。

  因为她不想随便动用那笔钱!不要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就算是自己差点被拍卖掉清白,她也没动念想挪用它,那钱好重要,是准备用在……她和弟弟都发过誓,非到必要,不能拿来胡乱使用。

  但是……

  她却愿意用在公孙谦身上。

  一千两的巨款,极有可能会耗尽她这几年来的辛苦收获,让一切从头来过,甚至害一切无法挽回,但她仍愿意拿它来换公孙谦的自由和笑容。

  他对她,竟然变得这般巨大的重要,超过这几年来,她努力想做的事……

  “我到底可不可以参与出价的行列?”比起自己解释有钱与否,李梅秀更在意这件事。

  “她是谁?她要跟我争谦哥?”朱子夜对于李梅秀这号人物完全陌生,她是当铺的生面孔。朱子夜慌张的追问最靠近自己的秦关,拉扯他的衣袖,要个解答。

  “她是第一个让谦哥开口说谎的女人。”秦关用着仅仅彼此能听闻的音量回答朱子夜。公孙谦的谎言不能被严尽欢知晓,否则当日公孙谦所做的努力全变成泡影,也许严尽欢会再逼李梅秀出卖清白。他很清楚公孙谦想保护李梅秀的心情,自然不会在此时再为公孙谦惹麻烦。

  朱子夜瞠圆眸子,仿佛在瞪大下去,眼珠子就要滚下来,吃惊得连嘴也关不上来,好半响,她做不出其他反应,只能愣愣瞅着秦关,她以为他在骗她,公孙谦耶,那个公孙谦耶!她认识十几年的公孙谦耶!谁不知道公孙谦生平最痛恨的事就是说谎,而他做了他自己最痛恨的事?!

  为了一个女人?

  朱子夜声音抖得完全破碎:“你、你、你说她是——”让谦哥开口说谎的女人?!

  “是。”秦关这一个字的肯定答复,比先前他说过的任何一句话更加残忍。

  朱子夜认真打量李梅秀,才发现公孙谦的双眼视线始终胶着在李梅秀身上,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淡淡的,却又浓烈得无法挪开,总是平静无波的黑瞳里,只印着李梅秀一个人的身影,好似旁人都不存在。

  他看着她,看着她与严尽欢谈论一千两买卖事宜,看着他在等待严尽欢点头同意她的竞价,看着她一脸坚定,不像在撒谎,看着她,挺直了背脊,就站在严尽欢面前。

  他一直,看着她。

  然后,在严尽欢回答她之前,公孙谦朝她走了过去,毫不避嫌地当众牵起她的手。

  “跟我来。”他不管她与严尽欢正在商谈什么,拉她走出围观人群,往后园亭子去。

  摆明两人需要私下谈谈,其余闲杂人等全抛到一边,虽然后头仍有很多困难——包括严尽欢、包括朱子夜——待解决,但,那可以等。

  铺你众人全往前庭集合,后园亭子显得幽静无比,薄薄的雪,铺在栅栏与步阶上,小径两旁的矮树枝光秃秃的,枝桠上,覆有轻霜,他挽着她,小心不在雪地上摔跤,直至将她安置在亭内檀木椅间。

  李梅秀方才沿途就满脑子浆糊。

  他、他、他……他单独叫她跟他走,是想对她说什么?

  说……他回复朱子夜的那番话,要原原本本会送给她吗?

  我保证,你买下我,你会后悔一辈子。

  他刚刚是这样对朱子夜冷然说道。

  现在,也要恶狠狠给她这几句警告吗?

  “我——”两人同一时间开了口,发出同一个字,又同一时间停顿,要让对方先说。

  他等她,她等他,等待的沉默,持续了片刻。

  “你(你)——”

  该说两人默契极佳,还是时机捉得太恰巧,第二个字眼,同时、同刻、同声相应。

  “……你先说吧。”李梅秀觉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先把最难熬的部分听完,她已经先听过朱子夜那一回,轮到自己时,应该……比较有心里准备,来吧——

  公孙谦亦不认为将时间耗费在你你你我我这上头有任何意义,他确实想在与她谈话之前,把横亙在心上最重要的一句话抢先说明白——

  “我和朱子夜的关系,清清白白,我当她和妅意一样,只是妹妹。”

  “嗯?”李梅秀没听到意料中的狠话,绞在裙上的柔荑一时之间僵住,她眨眨眼,咀嚼完他的话,讷讷回他:“呃……我知道呀……”全当铺里没有人会不知道吧?他给朱子夜的回应都那么直截了当,压根没有任何想像或误解的空间。

  只是她不懂,他怎么第一句话就对她说这件众人皆知之事?

  像在……解释?

  “我不希望你误会。”

  “我不会误会……我看得出来,朱姑娘很喜欢你。”但,是独角戏,和她一样。

  公孙谦摇头,“她不过是一时迷惑,并非爱。”

  “怎不是爱,这么多年,她一心一意恋慕你,为了你,存足千两,若不是有毅力和决心,她哪会如此锲而不舍?我知道攒钱的辛苦,一定是为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或物,才能撑得下去……就算你不爱她,也不要这般忽略她的心……”这样,会她不由自主将朱子夜的遭遇,投射到自己身上。当自己深爱一个人,不被对方接受已经够惨了,还被无视至此,太惨呐……

  “她蒙住了自己的眼,错将爱情放在我身上。有一天,当她揭开遮眼的帛巾,她会后悔自己浪费宝贵青春和情意。”公孙谦不像朱子夜莽撞冲动,他看得比她更清楚,她的付出和纠缠,她自己没有乐在其中,他也没有领受半分,爱情不该是如此,或许爱情综合了酸甜苦辣,有时苦多一些,有时甜多一点,无论滋味如何,最少在爱情里,最基本该存在的,是彼此之间的相属与互有的关爱,若失去这些,根本没有资格称之为爱。

  是在说给她听吗?李梅秀努力想着,以为他在指桑骂槐,希望她自己学聪明点,要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因为你不爱她,才能这么冷淡说着,我看见的就和你不同,我虽然也觉得她好傻,爱着一个不爱她的人,那么辛苦,还得一年一年带着笑容来面对你,可我认为爱情没有对或错,没有道理可循,喜欢就是喜欢了,她那么勇敢,把心底的话掏心挖肺说出来,我佩服她,就算以后你跟她不会有好结果,我想,她也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这些事。”李梅秀说着自己眼中看见的朱子夜。虽然是情敌,不怕丢脸、不怕遭拒。哪像她,畏畏缩缩,只想保护好自己,任由自己的心意藏在嘴里死去,一个字也不敢说、一点伤也不敢受。朱子夜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这些事,而她呢?

  她会后悔,五年后、十年后、五十年后……再回想起来,她一定会很后悔很后悔,后悔没有让他知道,曾经有个姑娘,好喜欢好喜欢他,第一次踏进当铺想诈骗钱财而忍不住内心惶惑,害怕被人察觉意图,她的双手藏在袖里,不断发抖,是他,端来了一杯热茶,温暖她的掌心,用笑容和悦耳的嗓,教她安心,欺骗他,她感到罪恶和自我嫌憎;面对他,她从新学习坦白和诚实。当他从钱复多手中救下她,她几乎已经能确定自己的心意。她不知道与朱子夜相较起来,她有比朱子夜更喜欢他吗?毕竟朱子夜对他的爱意已经长达好几年,而她不过短短数月,孰轻孰重,可以称量吗?可以估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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