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看见母亲,杜绢万分惊恐。妈妈又要打人了?她的身体发抖、牙关打颤,躲到阿凯背後,抓住他的衣服不肯放。
「把孩子拿掉。」
「不要!」她死命抓住阿凯,他是她的救命浮板。
「别逼我失控。」杜母脸色铁青,身体摇摇欲坠。
「除非你把我打死,不然我活著,我的孩子就会活著。」杜绢不退让。
她在做什么,向杜妈下挑战书吗?阿凯双乎往後拉住她的手,他担心杜妈失控,退两步、用身子做盾牌,维护杜绢。
杜母眼光涣散、神情茫然。很好,居然印证了天网恢恢、报应不爽的道理。
女儿的未婚怀孕,勾起她隐藏多年的罪恶感,她那些不愿想、不敢想的过去,像汹涌潮水,一波波将她淹没……
「很好,我打不动你,你不死、你的孩子不死,我去死!」凄凉一笑,她看女儿的眼光像看陌生人。
「妈,不要!」杜绢从阿凯後面跑出来,扑身,自背後抱住母亲,泪如雨下。「妈,不要惩罚我,我爱你、也爱宝宝,你、我、宝宝,我们身上流著相同的血啊,这么亲的人,怎么可以你死我生的?」
「你以为养孩子这么容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想亲手把你掐死?」
杜母苦笑,那些年的翻腾折磨啊,她以为熬不过来了,没想到竟是让她过关斩将,一路走来。但这一回,她过不了了,她放弃……
「妈?」杜绢被母亲的口气吓慌手脚。
杜母缓缓摇头,她的灵魂在缥缈空间里哀伤,真的过不去了。她的眼底满是哀恸,阿绢不再是她乖巧听话的女儿,她的女儿,不会为了男人抛弃母亲。
「知不知道我多恨你?看见你,我就想起不名誉的过去,我恨不得把那段全数抹掉,可是你在,便不断提醒我……生产时间拖得那么久,你应该要死的,可你活下来了,宏亮的哭声敲击著我的耳膜。你为什么不死啊,你死了,我就不会痛苦……」
杜母的眼神无法聚焦,她的声音缥缈,表情有著不真实的飘忽。
她不是在对眼前的杜绢说话,而是在对保温箱里面红通通的小婴儿说话,她希望她死,不想带她回家,希望她代表的那个错误从来不曾出现过。
杜绢绕到母亲面前,不解。妈不爱爸吗?爸让妈觉得不名誉吗?为什么妈要地死,为什么她活著会让妈妈痛苦?
泪水模糊视线,心被嗜血怪兽吸吮,盐油酱醋全倒在一处了,说不上的万般滋味在胸口吞噬。
「太太!你别这样。」被争执声引来的阿荣婶进门,立即抱住杜母,也跟著掉泪。「阿绢会吓坏的,她还小、她不懂事,我来教她。」
「怎么教……青出於蓝啊,她有我的基因、有我的个性,这叫做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克死爸爸、我的女儿克死我,很好,反正我也累了……」
霍地,杜母抓紧胸口,脸色惨白,一口气提不上来。
「天!太太病发了,快点、快点!阿凯,快去联络阿绢舅舅,快叫你爸来帮我……」
当所有人忙成一团,在来回慌乱间奔跑时,杜绢怔怔地跪在地板上,耳里充塞著母亲的话。是她的错吗?如果她死掉,是不是,就不会克死妈妈?
「我死、我去死,你们活!」她尖叫著,两手在空中挥舞,泪流满面。
突地,她的手被两只温暖的大掌握住,身子被一个温暖怀抱圈起,她闻到一个让人安心的气息,舒服得像置身三月份的夏威夷。
「不要怕,我在这里……乖乖睡,不害怕……」大手掌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脊。那是蒋昊的声音,温柔得掐得出水的声音……
蒋……蒋昊?蒋昊!一阵头皮发麻,杜绢猛地睁开眼睛,发现他用下巴轻轻磨蹭她的额际,她差点翻下床。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杜绢用力推开他,低头拉睡衣。幸好,她不是性感睡衣的爱好者。
「你作恶梦。」他半睁眼,用性感到不行的口气说话。
「我吵到你?」不会吧,房间的隔音这么差?
「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作恶梦。」
那天,他躺在她枕边,发现她在梦中流泪,没有声音,只是掉泪。
他把她揽进怀里,拍拍她的背,亲亲她的脸,他的大手一顺一顺,顺著她的发、她的恐惧,直到她再度安稳。
然後,第二天、第三天……在往後的每一天,他在枕边接收到她的泪水,终於,他真正理解,为什么她非要安眠药不可。
她遗失的记忆在夜里会跳出来折磨她,如果没有药物让她的身体沉重得醒不来,夜夜惊醒,谁受得了?
「如果我没吵到你,你怎么知道我作恶梦?」杜绢是聪明女人,一句话就问到重点。
蒋昊不想回答,含糊带过,大手一勾一扯又把她拉回怀里,圈著、抱著,用体温替她驱逐哀戚。
「有事明天再说,我想睡觉。」
什么话啊,床上多了一只庞然大物,她怎么睡得著?「你可不可以回自己房间去睡?」
「不可以。」他拒绝得斩钉截铁。
他知道,他一走,她不是又吞安眠药就是辗转难眠,虽然他在场,她不见得睡得著,至少那个恶梦……多少会害怕凶恶门神吧。
「为什么不可以?」
「抱你,我才能睡得著。」他把头压在她颈窝间,低语。
醇厚的嗓音、暖暖的气息,杜绢的心在海浪间浮沉。最近他的改变那样大,叫她怎么适应?
走路时,他牵她。
他说:「新婚夫妻都是这样做的。」然後,她看看四周,找找有没有狗仔队的踪迹。
他们每天晚上都出门,也许逛街、也许看电影、也许拜访家人。
他说:「新婚夫妻都是这样做的。」然後,她又下意识找狗仔队。
他为她买一大堆颜色鲜艳的衣服、包包、鞋子,在她的帐户里面存进她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带著她吃逼台北各名店。
他说:「新婚夫妻都是这样做的。」这种事,狗仔队挖不到。
如果是演戏,他未免太入戏。
她问他,「为什么你老是送我八朵玫瑰,你知道八朵玫瑰的花语是什么吗?」
「花哪会说话,都是人类说的,依我说,八八八、发发发,送你八朵玫瑰花,你发我也发,不是很好?!」然後,他又塞给她八朵玫瑰花。
她不解的望著他,他被看得满身不自在,欲盖弥彰地加了几句,「一朵玫瑰十五块,八朵一百块,这个便宜谁不占?」
他对她的态度模糊到一整个不行,杜绢有满肚子问题,可是抱住自己的男人好疲惫,现在显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她很想推开他,保持适当距离。
但他说了,抱她,他才能睡。如果不抱呢?她很清楚失眠的痛苦,怎舍得让他受苦?
白雪公主的善良不是她遗忘的记忆,而是她始终存在心底的性情。
於是她让他抱在怀里,於是她贴著他的体温、嗅著他的气息,於是她在他起伏的胸膛前安安稳稳靠著,於是慢慢地、慢慢地,她浮起一朵安心的笑容,呼吸也跟著他,沉著……
她睡著了。
蒋昊轻轻挪动自己,低头看一眼胸前的女人,满足地叹口气,重新拥紧她。
明天,他总会想到好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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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蒋昊的好说词居然是——
「新婚夫妻都是这样做的。」
半点创意都没有,杜绢皱起眉头,低声说:「以後晚上,我会把门锁起来。」
她把果菜汁和刚烤好的贝果放在他桌前,没有咖啡,喝惯咖啡的男人也没出声抗议,他真的很好养。
咬下夹著乳酪和核桃的贝果,蒋昊模模糊糊回了一句,杜绢正在切水果帮他带点心盒,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她随口问。
他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清楚的说:「我说,我有钥匙。」
「什么?」
她一慌,刀子从指间划过,反射性地丢下水果刀甩两下,甩掉疼痛感觉。而蒋昊的动作更快,他冲到她身边,抓住她受伤的手指头。
他用面纸压在伤口,一会再拿开面纸仔细查看。「还好,没有太深,我去拿医药箱。」
她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分析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有钥匙」代表……这个家是我的,我有权四处走?你锁也没用,我想怎样就怎样?随便你啊,你爱锁就锁,反正我自有对策?
她猜不出他真正的意思。
蒋昊很快跑回来、很快替她的伤口消毒包扎、很快把她手边的工作接过来做完,很快把自己的早餐解决掉、碗盘清洗乾净,然後把她的果汁和早餐推到她面前。
「你还好吗?」
他忙完之後,回头,发现她没说话、没动早餐,只是用半傻的眼光追著他。
「你……」
他很快接下她的话。「你受伤了,今天不要碰水,中午到公司来,我们一起吃中饭,我再帮你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