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才会突然失踪,连莹青都找不到她?蒋昊总算懂了当年的事。
「好不容易假期结束,那个男人回到台北,所有的事情告一个段落,我们以为风波就此落幕,事过境迁,谁知道,阿绢怀孕了。」阿凯停话,淡淡地扫了蒋昊一眼,眼底有怨怼。
怀孕?!蒋昊的心倏地抽紧。她居然怀孕了?!是他的错!那时她才十八岁,这不是她该负的责任,她的无助与哀伤呵……心痛,阵阵催。
「杜妈心脏不好,这个消息害她病情发作。在医院里,阿绢仍然和母亲对峙著,她不肯拿掉孩子,重新过日子,她相信她的阿昊会带给她和孩子幸福,这辈子,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么固执。
「我母亲为了说服她,告诉她杜妈的陈年旧事。这是对她的第一个打击——最爱她的父亲,居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蒋昊理解这个打击会带给杜绢多大的痛苦。
她常说,父亲是最爱她、懂她的人,她生命中的每个甜美回忆,都是父亲带给她的,她对父亲有著浓浓的依恋。
可是,她怎敢和病重的母亲僵持,怎敢为一个意外错误扭曲自己的人生,她又凭什么相信他能带给她和孩子幸福?
他根本不是一个好人,没有资格得到她的全心信任。
「第二个打击接踵而至——杜妈去世,死在手术枱上……到死,她都不肯原谅女儿。杜绢认定自己是杀人凶手,深信母亲是被她固执的爱情谋杀,在那个情况下,她只有一种选择——找到你,证明母亲是错的、证实你是个负责任的男人,那么,她的罪恶感就可以稍微减轻。
「当时我不懂,证实还有什么意义,杜妈已经死了,就算知道你是好人,难道她真要嫁给你,用长长的未来,赌你肯不肯负责任?男人的心会变,何况是一个心思不在她身上的男人。
「我抱紧她,不断重复同样的话,我叫她丢开罪恶感,把孩子拿掉,重新生活,我说服她,她的幸福与未来,是杜妈最在乎的事。」
青筋在蒋昊额间跳跃,他死命紧握的拳头蹦出一条条青色血管。
所以,多年前的那天晚上她才会出现,所以她看见他和莹青才会那样愤怒,所以她才会撂狠话……天,他对她做了多么残忍的事?
他想起来了,那时她问他,「我们已经上床了不是?」他回答,「那只是一夜情。」然後,他讥讽她,「如果每个和我上过床的女人都有权利来过问我的感情,会不会太有趣?」
他恶劣的说不认为那个晚上具有意义,他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然後,她带著哽咽声音问他,「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而他回答,「我从没骗过你。」
问到这里,聪明女人早该放弃了,可她不死心,追著他又问:「是不是不管我再尽力,你都不会回心转意?」
他还嘲笑她,不是所有女人都需要靠出卖肉体留住男人。她没有愤怒,只是轻声问:「如果我再出卖一次肉体,能留得下你吗?」
那个千疮百孔的残破笑容浮上心头,现在他终於懂了,懂得在那样的情况下,为什么她还不放弃。
她不能放弃,因为松手,丢失的是一条新生命,她抛开自尊骄傲,想换得一个孩子生存的机会,想卸下她心底沉重的罪恶感……可是,他连一点点机会都不给。
「孩子呢?」他急问。
「你这么问,代表你并不知道孩子的存在?」阿凯反问。
「我不知道。」
那么那天,他们到底谈了什么?又是一个阴错阳差吗?阿凯喟叹。「你在乎?不,我应该这么问,如果当时你知道有孩子,你会怎么做?」
「我会娶她,会把孩子扶养长大。」或者,长时间相处,早就让他爱上她了,她是个好女生,爱上她,并不困难。
「阿绢果然懂你,她知道你是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他轻点头。
「快告诉我,後来呢?」
「阿绢没把我的话听进去,丧事办完,她什么都没带就离开家里。我不知道你们谈了什么,两天後阿绢回家,抱紧杜妈的遗照,哭喊著说自己错了,说她已经乖乖把孩子拿掉,问母亲可不可以重头来过,她愿意付出所有代价,换母亲一个重生机会。
「她哭得肝肠寸断,直说自己是杀人凶手,她说她罪大恶极,一定会遭报应……然後她发烧、昏迷,她压根就不想活下去……当我们都以为没有希望时,她居然奇迹似的好转,更大的奇迹是,她忘记你、忘记那个夏季,也忘了她母亲的死因。」
蒋昊的心扭成团,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眶泛红,紧抿的双唇泛青。他恨透自己,想亲手捏死自己!
如果可以重来……该要求重来的人是他啊,让他们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让他有机会挽回一切!
「这样很好,选择性失忆,她念书、考大学,走回杜妈要她走的道路。我们都很欣慰,她终於度过最可怕的难关,谁说,失忆不是一项恩赐?只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没有安眠药就睡不著觉。别担心,这是最小的损害了,用这点小损失换她活下来,值得。
「或许你觉得她性情大变,是,她变得冷淡疏离,不再亲切热情,她和谁都隔了一层墙壁,她下意识躲避男人与爱情,把结婚当成公事。知道她为什么选择蒋誉?因为她知道蒋誉的爱情随著商天晴死去,没有感情的婚姻让她觉得安全、能够掌握。」
阿凯在蒋昊脸上看见沉重哀恸。
後悔吗?每个人的人生多少会做一些让自己後悔的事,也许今日的深谈会造就自己未来的懊悔,没关系,如果能带给杜绢幸福,他愿意。
「你有没有发觉阿绢相当负责任?她很拚命,凡是该做的事,不做到满分绝不罢手,她以高分考上国立大学,年年拿第一、申请奖学金,连当个小秘书也要不眠不休,让自己站上排行榜冠军。
「那是她对母亲的歉疚,潜意识里,她要求自己当乖小孩,负责、认真、合作、有出息,她非常害怕辜负杜妈的期待。」
蒋昊彻底明白了,这三个月里她不是在报复他,而是在当「乖小孩」。
父母亲的过分要求,她接受了;阿誉的可恶,她不抱怨;员工的刻薄,她无所谓;网路、媒体的恶意攻击,她视若无睹……
她很努力、很努力的当乖小孩,即使受伤,还是不肯辜负母亲的期待。
她对母亲的罪恶感……是他造就的。
第六章
蒋昊回到家时,杜绢头上包著一条毛巾,坐在客厅。
她在忙,两手翻著桌上的字典与纸张。
「我以为你已经辞职了。」他放下公事包,走到她身边,努力压抑胸口的澎湃,表现出一如平常的模样。
「我是。」她不想回去公司了,人言可畏,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容易受影响的女人,但三个月下来,她受够了。「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又当乖小孩?鼻子微酸,但他笑著问:「有东西可以吃?」
「有,我煮了地瓜饭,还有两个小菜和排骨汤。」
她很糟,说要体验都会女性的悠闲生活,谁知道,进美容院发现要排队预约,马上打退堂鼓;然後她进百货公司,半个小时不到,眼花撩乱,被售货员鼓吹,刷了一堆不需要的东西。
她被打败了。她不适合悠闲,比较适合劳碌,於是她去买菜回家煮,吃饱後,洗澡、打开电脑,开始进行她的新工作。
比较奇怪的是蒋昊,他怎么会回来?没记错的话,他的行程表里,今天晚上满档。
「好,麻烦你。」
他的口气有著明显不同,温柔、有礼,眼神中闪著她不明白的东西。她耸耸肩……反正,不关她的事情。
关上电脑,她问:「你要先洗澡吗?」
「对。」
「那我再多炒两样菜。」
「不必太麻烦。」
「不会。」走进厨房,杜绢还是满脑子奇怪。他今天……跟她说了两次「麻烦」,这代表什么?代表他终於了解,她对他或蒋誉并没有什么目的或诡计?
很好,那么未来不得不同居的日子,她会过得更舒服些。说实话,蒋昊的臭脸比蒋誉的更难对付。
她的菜才上桌,蒋昊已经端坐在餐桌前。
她把菜摆好,又回厨房打果汁。蒋昊不太注重饮食,有得吃就吃、没得吃就饿肚子,菜太咸太淡都没什么反应,是那种很好养的人。
所以他不太吃水果、不太喝水,有严重的便秘,早上起床一杯黑咖啡就打发一餐,她想,不到四十岁,他的身体就会亮红灯。
打好番茄汁,一人一杯,她端著果汁走到桌边,他已经吃饱了,他吃饭速度很快,桌上的菜一扫而空。
「喝点果汁?」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端起杯子,仰头,五百西西的水分他只喝了五秒钟,喉咙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弹性奇佳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