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她浑噩度日,终于某日胃部传来一阵又一阵灼热的绞痛,像是在抗议她再不给它喂食,它就要造反似的。
所以她拿了钱包,走出家门觅食,然后记忆的再度衔接处,却是她躺在医院的急诊室里,护士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告诉她,她必须立刻开刀,问她要怎么联络她的家人?
她似乎喃喃地回答了一句“她没有家人”,之后再有记忆时已跳到了病房,以及伴随着永无止境的疼痛。
医生跟她说,她得了腹膜炎,再迟些被送进医院,可能就回天乏术了。
她想,也许回天乏术比较好。
护士问她,“需要我帮妳通知家人或朋友吗?身边总需要有个人照顾才行。“
可是,她却想不到一个可以而且愿意照顾她的人,于是只能摇头,听取护士的建议,请一个临时看护来照顾她。
反正她有的是钱,因为展又翼除了将房子留给她之外,还给了她一百万现金,直接汇进她存折里。
他对她真的很好,婚姻还在时,宠她、爱她,婚姻结束时又给了她这么多,有房子还有现金,这些统统加起来,少说也有几百、几千万吧?他对她真好。
该笑的,她却笑不出来。
不该哭的,她即使闭了眼睛,却仍关不住泪水。
开刀的伤口痛得她连呼吸都痛。心上的伤口,却连不呼吸也在痛。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不这么痛,只有让自己麻木吧?
医院里的安静、白色的墙、止痛剂和暂时的禁食,都是很好的工具,帮助她麻痹自己。
发现她不爱开口说话后,临时看护也不再尝试和她聊天,只是尽责的负责她的看护工作,帮她拍背咳痰,回答医生、护士来巡房时的提问,等她尿管拔除再扶她如厕,帮她净身。
她愈来愈沉默了,可以进食时,却吃不下东西,吃下去不一会儿又吐了出来,来回几次,伤口迸裂,又被推进了手术房。
隐约中,她似乎曾听见了护士们在讨论她的病症,不知何时,她的病症竟从腹膜炎成了厌食症 + 忧郁症。
厌食症 + 忧郁症?
是指她吗?
她只是让自己变得麻木而已,并没有厌食,也没有忧郁呀。
她想对她们说,却不知为何好像忘了要怎么开口说话。
隔壁床的病患,早上有人出院,下午马上又有人住了进来,来来去去。而她这床却始终被她占据着,床头边营养针的点滴也始终没有停止过。
医院里是安静的,因为病人需要静养,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天的病房内总是闹烘烘的,要说热闹也行。
隔壁床似乎来了一个人缘很好的病人,三不五时总是有人来探病,还有家人二十四小时的陪伴,热闹得让她的看护都和他们混熟了,总是可以听见她和他们讲话的声音。
看护大概被她这个不说话的雇主闷坏了吧?
隔绝在她与隔壁床的布帘始终没被拉开过,她仿佛遗世独立,迳自麻木度日,直到有一天,布帘突然被人轻轻地拉开了一个缝隙,一个年轻俏丽、浑身充满生气的女生踏进她孤独的世界,改变了这一切——
“嗨。”
女生向她挥手打招呼,被麻木侵蚀了知觉的她,一开始并没有认出她是谁,直到她不请自来的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说着一些勾动她记忆的话,她才慢慢地有了感觉。
“妳知道吗?我也有一个同学名叫邝茵茵耶,跟妳的名字一模一样。”女生说。
这声音很熟悉,像是隔壁病床患者的女儿。
“不过长相却完全不一样,因为她长得福福态态的,有一点小胖,但是却有开朗乐观、从不与人计较的个性,是个很好的人,我很喜欢她。不过从学校毕业,各自步入社会后,我就没再见过她了,同学会也不见她来参加,害我有点失望。”女生迳自的对她说个不停。
不知为何,随着她所说的话,有些画面不断地从她脑袋里浮现出来。
邝茵茵,妳参加了什么社团?园艺社吗?
邝茵茵,妳在这里做什么?妳这么喜欢花呀?
嘿,邝茵茵,我们要去看电影,妳要不要一起去?有男生要请客喔。
茵茵,明天我要去比赛,妳帮我收作业交给助教好不好?喂,你们明天最好给我乖乖地把作业交出来,明天敢让茵茵为难的话,看我后天来了不好好教训你们,我就不叫符洁!
符洁?
对了,她是符洁,学校的风云人物,也是她的同班同学,连续做了四年的班代,一直都对她很好,在大家遗忘了她的存在时,会扬声叫唤她的名字;在她独来独往快要变成独行侠时,会突然跳出来勾住她的手,将她带入人群之中。
第一个发现她双手温暖的人也是她,所以一到了冬天,她总爱缩到她身边用她的手来取暖。
符洁……
好久不见。
“前一阵子我突然听见她的消息喔,听说她结婚了,还嫁给了一个大帅哥!那女人真是过分,我又没有搬家,家里电话也没有换,就不会通知一下呀?没听过‘看帅哥顾眼睛’吗,我又不会跟她抢老公,还会包上一个大红包祝她早生贵子、白头偕老说!真是不够意思,妳说对不对?
“其实茵茵她呀……我是说我那个同学,并没有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开朗乐观,只是学会了接受不可抗拒的事实,学会了逆来顺受而已,我一直都知道。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她这样的行为该说软弱或坚强,还是勇敢?因为换成是我,如果我妈敢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抛弃我,甚至不认我的话,我一定会跑去她婚礼上大闹特闹一声,然后崩溃的大哭,咒天怨地,或者是干脆变坏报复她,就是没办法一笑置之,靠自己一个人活下来。
“她总是说我好勇敢,其实她比我更勇敢,也更坚强,总有勇气面对一切、接受一切,而且从不退缩——”
“不……”邝茵茵终于蠕动嘴唇,发出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什么?”符洁看见了,倾身向前问。
“不是的……”她再度开口,这回吐出了三个字。
“不是什么?”符洁又靠近她一些。
“我不勇敢……也不坚强……”她又多说了两句。
符洁的眼眶遏制不住的泛红。
“不,你很勇敢也很坚强,是我见过最勇敢也最坚强的女生了,所以妳一定能够打败病魔,也能克服心魔好起来的,我相信妳一定做得到的,茵茵。”她握住她皮包骨般冰冷的手,滴下泪来。
邝茵茵怔怔的看着她,这才恍然大悟其实符洁早已认出她,知道她是谁了。
“符洁……”她虚弱的叫道。
“是,我在这里。”
她迅速答道,握紧她的手,眼泪一直滴。
“符洁……符洁……”她不由自主的叫着,缓缓地移动吊着点滴那只瘦骨嶙峋的手,盖在她手上,死命的想握住她的手,却没有力气。
“符洁……符洁……”她依然轻唤着,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泪却从眼角滑落,一滴、两滴、三滴……不停的滑落。
符洁泪如雨下的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心疼不已。
开口说话了就好,哭出来了就好。
太好了。
“把所有不开心的、难过的、悲伤的事全都哭出来吧,不要压抑,不要隐藏,全部都哭出来,告诉我。”她沙哑的对邝茵茵说,轻轻拍抚着她只剩皮包骨的背,“我会听妳说,我会陪着妳,我会安慰妳,不管任何事我都会帮妳,因为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茵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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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半后
一觉醒来,脑袋一片空白,邝茵茵发呆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到枕头边附近摸索小闹钟,将它拿到眼前来看。
八点零五分。
该起床了,但是好冷,她一点也不想从被窝里爬起来,因为爬起来不到十分钟,她就会手脚冰冷。
可是不起来也不行呀,她还得去花店开门上班,虽然说开了门也不见得就一定有生意上门,但是不开门却是永远不会有生意。而没有生意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没钱付房租,没有钱付房租她就没地方住,更没有温暖的被窝可以窝了。
所以,唉!虽然一点也不想起床,她还是伸出一只手,先把放在床边的大外套拉过来,又挣扎了一下才迅速的坐起身来穿上外套,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下床打理门面,准备出门上班。
一踏出出租公寓,迎面而来的冷风让邝茵茵瞬间打了一个寒颤,冷到咬紧牙关,缩紧脖子。
好冷,怎么会这么冷呢?连同外套她都已经穿了五件衣服了耶,真不敢相信,以前的冬天不管寒流再怎么低温,她都只穿两件或三件衣服就可以度过,而且一点都感觉不到冷。
原来胖子也有身为胖子的好处,她以前真是太不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