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干净如湖泊的大眼对上深邃似潭水的双瞳,一时间两人皆无语,静得只有彼此眼底的倒影。
看她回头不动,祁天喜也跟着伸头一探,「啊!紫衣,妳找到大哥了,好厉害,我还以为他真的又溜回府了……咦!大哥,你吃到坏掉的果子吗?怎么一直吐黑汁?我娘说山上的果子不能乱摘,有的会吃死人……」
已经没力气说话的祁天昊只能在心里深深叹气,为有这样天真的小妹感到万分悲哀。
犹不知被自家兄长狠瞪的祁天喜一脸开心,秀美的脸庞洋溢无忧的纯真,咯咯地直笑,差点没把她亲大哥给气死。
幸好是机伶的风紫衣看出端倪,赶紧拉开不知死活的小姐,避免她沾上有毒的黑血,并且镇定的指着脸色由白翻黑的祁天昊。「他中毒了。」她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惊慌。
「中毒?」祁天喜仍一头雾水,不懂什么叫中毒,迷糊的童颜泛着迷茫。
「就是……就是会死啦!」不是她要诅咒祁天昊,实在是她想不出更简单的解释。
一听会死,美丽的水眸立即波光荡漾,盈满泪水。「什么,大哥会死?紫衣,妳快救救大哥!我不要大哥死啦!妳快救他……呜……妳一定可以……呜……」
风紫衣揪紧眉头,不甚乐意的说:「可是救他很麻烦。」
一番话让半昏半醒的祁天昊差点再吐一口血。所幸,这次祁天喜机伶了一点,连忙帮大哥求情,「紫衣,拜托妳啦,我也可以帮妳忙。」
「真的?」小丫头闻言眉眼一挑,似有话未完。
祁天喜未察觉有异,连忙点头,不料,不过半刻钟不到,她就后悔了——
「这是什、什么……好臭、好臭!妳不要靠近我……快拿开……臭死了!」捏着鼻子,像见到狗大便似的祁天喜连连后退,面色惊恐又害怕地退到百尺之外,怎么也不肯走近风紫衣半步。其实她也不是不想帮忙,只是大哥发黑的脸看来真的很可怕,而且又发出令人掩鼻的腥臭味,她只要一靠近,腹里就无法控制的不住翻搅,捂着嘴直想吐。
紫衣好勇敢哟!居然敢拿那么臭的东西敷在大哥的脚上,严肃的表情好像大人。
「小姐,不要光站着不动,刚刚不是还说会帮忙,那现在还不来扶起大少爷,妳想他横死荒郊野外不成?」她到底在抖什么,不过就是臭了点罢了。
以前因为六叔家穷,请不起大夫,若有什么小病小痛六叔都自己上山采草药煮来吃,所以她也跟着认识了一些药草,知道这种「鱼腥草」可以怯毒化瘀,虽然臭是臭了点,但还好这丛生的野草边就有这味药,否则她可救不了他。
「……臭……」粉脸儿一皱,她一副快哭了的模样。
风紫衣小大人似的冷哼一声,「臭什么臭,等大少爷变成一具尸体会更臭,妳要看他全身爬满蛆吗?」
被捣成烂泥状的鱼腥草散发出腐败恶臭的鱼腥味,是难闻了点,但可是穷人治伤的圣品,如果不是这个大少爷运气好,他就真的会是一具爬满蛆虫的尸体了。
「全、全身是蛆……」连想都不敢多想的祁天喜眼神惶恐,粉嫩嫩的桃腮一下子刷白。
「快点过来,我一个人扶不动他……」真是的,这大少爷平时是吃了什么,怎么重得要命。
「我……我不敢……真的很臭嘛!」小脸皱成一团的祁天喜只走了两步,呛鼻的味道一冲进鼻间,她又如受惊的小白兔般退得更远,惊吓不已,早忘了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是她亲大哥。
「妳……妳再不过来,我就把妳最喜欢的栗子花糕吃光光,一块也不留给妳!」所幸,风紫衣早就把她的喜好摸透了,想威胁一点都不成问题。
「不行!不可以吃我的栗子花糕,我是小姐,妳是丫鬟……呃!紫衣,妳不要瞪我……我……在走了嘛……」呜……紫衣好恐怖,两颗眼珠子瞪得好大,像要吃了她一样。
天性偏软的祁家小姐一瞧见自家丫鬟恶狠狠的眼神,小小的小姐志气立即如烟散去,惊恐万分的颤了一下,不自觉地产生惧意。比起恶心的臭味,她更怕紫衣的横眉竖眼,光是一瞪,心口咚地一跳,就会让人觉得若是不听她的话,下场一定很凄惨。
只是凭着两个娃儿的气力要想把中毒昏迷的祁天昊搬回府,实在难如登天,所幸在「搬运」的过程中,毒性得以舒缓的祁天昊曾短暂清醒,让她们不致太吃力。
第2章(1)
风紫衣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先叹一口气,接着跨过门坎,阖上房门,莲步轻移,从移动的速度可以看出她有多不愿意往前行,但再远还是会走到,况且只是房门到书桌的距离。
再叹一口气,深呼吸,她坐上上好紫檀木做成的椅子,两旁的把手被雕成神兽朱雀样,精致的程度不难看出主子的富有,可惜她的手没有-福气抚摸这朱雀有多唯妙唯肖,自从她坐上椅子后,右手固定呈握笔状,左手则只有机会抚摸到纸张的轻薄度。
左手翻页,右手就在总帐簿上誊誊写写,字迹颇为娟秀,看得出勤练过的痕迹,突然,一笔帐目让她揪紧眉头,暂想不通,也就作罢,左手离开细目帐簿,手肘一弯,手掌搭着下巴,她发起呆,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一想起往事,她就后悔万分,唉!"她人生中做的第一件错事就是七年前救了中毒的祁天昊!
想当年,她辛辛苦苦救回祁大少爷,他却恩将仇报,才导致她现在这不上不下的困境。
第一年,祁天昊说:「妳很聪明,反应敏捷,只要多用点心,日后必有益处,我现在先教妳读书识字。」
自己当时有多错愕,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整整一刻钟阖不上嘴。太奇怪了吧,她不过是一个买进府里的丫鬟,就算多有文采也不可能变成千金小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为难她?日后能有什么益处?考状元吗?
偏偏反对无效,大少爷一句「妳没写完一百个生字,脚就别给我踩上地,不然我打断妳的腿」,让她的反对立即吞回口中。
听到曾经威胁别人的话被用在自己身上,对她来说实在讽刺,不过她对这不熟悉又听说武功很高强的大少爷没辙,只好乖乖的学。
第二年,祁天昊说:「光是练字不能有所用亦是枉然,妳现在可以开始学记帐理帐,日后必有益处。」又是有益?她实在不懂,她又不当账房先生,对她来说到底哪里有益了?
但那把企图打断她腿的折扇从她小腿上移到手腕,对她的威胁都一样,她只能把怨气往肚里吞,开始学记帐理帐。
为了方便学习,加上她学习帐务时常要到子时之后才能休息,来年,她便从下人房搬出,祁天昊特将书房旁的房间整理给她,成了她专属的房间,布置雅致。
第四年,当她端着祁天喜的膳食绕过迥廊时,账房先生特来询问,二房的丫鬟向账房提前支领例银,这银子拨不拨?她一惊,什么时候她除了理帐外,还多了拨款的权?一问才知,又是祁天昊搞的鬼。
自此,祁府的大小花用全让她一手控管,这年以后,她的手再没空端膳食,遂作主替祁天喜安排了两个她找的丫鬟,祁天昊也没有意见。
再来年,祁府名下大小商铺的管事也来找她议事,问她纺纱的成本涨了,售价是否要跟着调涨?今年上呈进京的贡品数量会不会有问题?跟玄武城的生意往来似有亏损……当时,祁天昊留了一纸短笺,说明他有事外出,由她暂代祁府大小事务,末句仍是「日后必有益处」,她百般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不料隔月祁大少爷回府,却再也没接回管理祁府的职责。
以后,为了巡店及跟管事们议事,她必须更为得体,因此不能再穿下人的衣服,另一方面,不做下人事务的她几乎都跟祁家主子生活,也不再有到下人房吃饭的规矩,于是渐渐地,她的吃穿用度亦比照祁家主子。
去年,她狠狠揪着祁二少爷的耳朵,把他从青楼名妓的寝房拉出,又一板一眼在街上教训洒大钱救助乞丐的祁二小姐后,确立了她在朱雀城的地位。
自此,朱雀城的居民都知道,朱雀城是祁天昊管的,祁府是风紫衣做主的。
这些日子她也渐渐想通一件事,所谓的「日后必有益处」原来不是指她会有益处,而是祁天昊会有益处。
自从把管理祁府的职责交给她之后,他大少爷除却城主之责,便多了不少时间游山玩水,想想,这次他离府好像近两个月了……哼,她被锁在这大宅院,他倒好过了,乐不思蜀,都不知道要回来,枉费啊,她当初为什么要救他?他根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