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什么?”他不耐烦,丢下书册,走到她面前。
“我得回去,酒馆里面没厨子,客人来了怎么办?”她嘟嘴,是他最爱的那号表情。
“休息一天不成?”爱钱爱到这等程度,算她厉害。
“不成不成,开店的不能随时想休息就胡乱休息!”他瞪她,“没有胡乱休息,你生病了。”
“只是小病,不打紧的。”她摇头,很想下床,可被他瞪着又不敢乱动。
“非要拖成大病,你才得意?”
“不是这么说嘛,各行各业有各行各业的苦,你这行薪俸多、名声好,可危险得紧,我这行,够努力就赚得到钱,没啥风险,唯一的风险就是客人不上门。我如果这样子休休做做的,客人烦了,我怎么办?”她起身,勇敢站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圈住他的腰,赖在他怀里面。
“他生气时,说什么都没用,撒娇最有效。
“我说一句,你顶一长篇。”
看不见她的眼,他只能改瞪她的头顶。
“赫希,别为难我,让我回去工作吧,不然我在这里躺得不踏实,病怎么好得起来?”她抬起脸,冲着他笑。
他瞪她老半晌,到最后,没用的投降。
他吩咐总管派几个厨子到知辛楼帮忙,然后折回床边,忍气吞声地问:“这样行了吧。”
她笑眯眼,也不说行不行,只是扯住他的衣袖说:“赫希待我真好。”
软软的、圆润的声音,像她的人,圆融包容。“我能待你不好吗?知辛是我兄弟。行了,躺好。”
他把她挪挪摆摆,摆在床的正中央,暖暖的棉被拉上,把她从头到脚裹成湖南粽子,然后坐在床边,拿了书,盯她睡觉。
“赫希……”她骨碌碌的大眼睛转来转去。
“什么事?”
他转头,见她无半分睡意,索性除去鞋子躺上床,抱紧她,同她有一搭没一搭乱聊。
“这味道真香。”
“是梅花的香味。”
“我知道啊,就种在你屋外,每天闻着梅香入睡,一定会作好梦吧。”
她的声音里全是羡慕。
“明天,我让人剪下一大把给你送去,你自己试试。”
“别剪啊。”
“为什么不?”
“梅树开花是为了结子、结果实,你把它们剪下,它们的宝宝要哭的。”
“傻话。”
“哪里是傻话。以前我见过刚生完孩子的产妇吃鸡仔汤,她们找来很多孵了二十天的鸡蛋,敲破蛋壳,把那些未成形的小鸡仔拿来煨酒炒麻油,看着看着,我忍不住掉泪。大家都说那是好东西,我偏要说那是最残忍的东西。”他把手伸进棉被底下握住她的,她把头靠在他肩上。
“那些全是未成形的生命,怎下得了手?”
他懂她的意思,天地成物,全赖一个仁字,善良的人,对生命仁慈,对万物有情,就像她,一个开朗乐观,什么事都打压不了的女孩。
“赫希。”
“怎样?”
“我很高兴你懂我。”
后来她把这件事讲给小卿听,小卿笑着回答那道菜她吃过,味道很好,听说足足吃满七回,冬天再冷也冻不了身。
当时,她沉默了,他很心疼。
“我在战场上杀过一个人,当刀子刺进他身体时,我才猛然发觉他好小,顶多十二、三岁,分明是个发育未完全的小孩,居然身披战甲替他们的王出战,他应该要好好长大的,要念书、要见识他所不知道的世界,可他就这样死了……”
“你放弃征战了吗?”她问。
他摇头,“恰恰相反,当晚我不让军队休息,趁夜攻入敌人的皇宫,杀掉他们的大王。我知道,唯有让他们的王死,他们才不会逼更多的孩子上战场,保护那个贪婪残暴的王。”
看着他的不忍。桃花侧过身、抱住他,把头靠进他胸口。“那些成千上万的孩子都该感谢你。”
“我不用他们的感谢,我要他们有机会长大,有机会爱人,有机会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们会有的。”
“桃花。”
“什么事?”
“以后,想念梅花的香味,就来这里作客吧。”他不剪梅花送给她了。
她笑得很美,“好,等梅子结满枝桠,我来替你酿梅香醉。”曾经,他们心意相通,他们相知相守,曾几何时,她却为了虚荣背弃友谊。
既然她背弃了他,他何必替她担心?一甩袖,兰赫希离开侯府。
第6章(1)
何桃花待在侯府里,还是安份,不见抱怨,安份到让所有人误以为她进侯府就是要来做这样一份工养活自己。
她虽被分派在兰赫希房里,但他从没见过她,总是在他上朝之后,她才进屋整理,等事儿做完,就乖乖回到下人房,偶尔到厨房帮忙,或到院子里除草整花,不让自己闲下。
她一心一意想着还债,能多还一分是一分。
三更天,下人屋里,一盏昏黄烛火、一只绣篮,她低着头挑线。
总管夸她的手艺好,便给了几匹布,让她替赫希裁夏衫,眼看日头一天比一天长,天气越来越暖,她急着赶工。
赫希的衣服得做得精致,虽不必像做小卿的衣裳那般绣上花花草草,可也马虎不得,他交往的对象不是高官便是富贾,身上的衣服自然不能寒怆。
然而越细的工啊越伤眼,连赶了几天,她常觉得眼前一片黑。
揉揉眼睛,她甩甩头,伸了个懒腰。
做好了,她把衣裳摊开在身上比划。真好看,这湖青色的布料又软又透气,穿在他身上肯定舒服,是了,腰带绣上几朵祥云,肯定更好看。
说着,她挑起线头,又忙起下一桩。
窗外,兰赫希静静看着她的举动,心潮波涛汹涌。
她就这么乐天知命,心甘情愿当奴婢?她不是很有心机吗,为什么不寻机会到他屋里,见他一面?
多少婢仆盼着进他的房,盼他青睐、一夜春风,她比她们都更有机会的不是?
光凭他们的旧交情,她就能抢得先机。
可是她躲他,躲得彻彻底底,这算什么?欲擒故纵吗?她不是连冒名代嫁都做得出来了,再演这些,不嫌累赘?
看着她,他满肚子火,矛盾又矛盾,既想推开她,又想狠狠把她抓在身边。
她在笑,就为绣了朵云?会绣东西很厉害吗?很行吗?
她的笑碍了他的眼,他宁愿她愁眉苦脸,让他觉得惩罚够了,也不要看见她活得这么适切。
何桃花把腰带摊在桌上,看过半晌,笑逐颜开。“这么好看呀,赫希穿着你到大街上逛一圈,肯定要迷倒不少千金小姐。”
他迷不迷倒千金小姐关她什么事!他、很、不、爽,但不知不觉中,浅浅的笑挂上兰赫希嘴角。
“我们家赫希可是美男子呢,允文允武,举世无双!”她居然对着一副腰带说话,还说得津津有味。
没办法,谁教这府里大大小小,没人肯理她。
这回,窗外的男人笑意从嘴角挂到眼梢,就因为她说了“我们家赫希”听她说话,他很快乐,而他不对旁人说的话,也全对她说去,她懂他再没人比她更懂。
她舍不得替自己买这么漂亮的绸布,却总是买来一件件替小卿裁制,新衣服做好了,只在身前比划比划,干过瘾。
“你手巧心细,学什么都难不倒。”
曾经,他拿过她手里的衣服,细细看了缝工绣工,认为这衣裳拿到店里去卖,肯定能卖到好价钱。
“这是小事儿。谁都学得来,换了大事,我可不成。”她接回衣服,折折叠叠放进包袱里,打算明天送给凌小卿。
“什么才算大事?”他好笑看她。
“比方念书啦,打仗了,那得你们这些能人才办得到。”她扳起手指头数只。
他抓下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大掌心里,一阵暖烘烘的说:“读书不难,你也认了不少字,明天起,我来教你念书,至于打仗嘛………那不是女人该知道的事。”
她接话,他大笑。没错,每回她好奇,想问问战场上的事情,他总堵上她这样一句。
“你真对打仗那么感兴趣?”
他瞠眼望她,她又嘟嘴,可爱得让他忍不住把她收进胸前,再煨暖她一回。
“才不是感兴趣,是好奇啦。在战场上不就是你拿刀、我拿剑,一声令下,两方互砍,到最后没死光的那边就赢了?我不明白,那么需要运气的事儿,怎么偏偏每次都让你赢了。”
他又挑眉,“我听出来了,你在嘲笑我是一介武夫,没脑子。”“打仗需要用脑袋?”她斜眼睨他。
“当然要!”
他把她抱到膝盖上,他喜欢同她亲昵,从她十岁起就这样,闻着她的味道,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不醉人口、醉人心。
“那可奇啦,人人都说刀剑无眼,原来刀剑虽无眼却有脑袋?”“来,我告诉你。”
他好笑的圈住她的腰,“一回,有座城久攻不下,我方士兵慌了手脚,大家心知肚明,要是没在半个月内把城拿下,就得撤兵,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粮草,再加上冬天就要到了,根本猎捕不到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