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姊姊活得不够久,不然阿誉一定是我的姊夫。」
「他毕竟不是。」
「赫之,你真好。」偎近他,她需要他的体温。
「接着呢?」
「接着什么?」
「当电灯泡之后。」他喜欢与她一起回忆过去,那个回忆里,有他、有晴天和雨天,有他们共同交织出来的幸福甜蜜。
「阿誉不爱电灯泡,想用催眠曲打发我睡觉,他很土,流行歌不会唱只会唱儿歌。」
说从前、道从前,她的心渍上蜂蜜,甜甜的、香香的,像窗外吹过的夜风,凉凉的晚风里,带着夜来香的芬芳。
「他把你哄睡了?」
季节正式进入秋天,太阳落入地平线,气温下降好几度,他拉过自己的外套,把她包在胸前。
「嗯,我从他那里学会很多儿歌。」
「唱几首来听听?」
「不要!」
「为什么不要?小气。」他用食指点点她的额头,嘴角弯了。
「我有全世界最好的耳朵和最差的喉咙。」窝在他怀里,安心、舒意。
他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笑意。「你唱歌很难听?」
「我擅长用歌声杀人于无形。」她很自豪的说。
「唱来听听,我需要一点刺激。」他学过九阳真经,内功已臻上层。
「我干么娱乐你!」她朝他扮鬼脸,半点都没有身为瞎子的自觉。
「小气。」他捏捏她小巧的鼻子。
「作家先生,昨天晚上我在想你,你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让人安心的频率,我想你的脸,有没有两道浓眉?」
他很大方,「你可以摸摸看。」抓她的手来到正确的地方。
她的食指划过他的眉。「很浓的眉毛,肯定很有男子气概。」
「没错,你说对了。」他的眉毛不输张飞。
「然后啊,我又想你的眼睛长什么样子?大大的、小小的、长长的还是圆圆的?」
「你小心一点,不要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我可以让你碰一碰。」
商天雨碰了,碰到两个长长的眼睛,才碰完,又有新问题。「你的鼻子呢,莲雾鼻还是酒糟鼻?」
「还满挺的。试试喽?」他又引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
这下她不客气了,摸上他直直的鼻梁、软软的嘴唇、硬硬的下巴,和扎人的胡须。
这张脸,她碰过,但触觉记忆不如视觉记忆,需要很多次练习,才能让自己熟悉。他们是朋友,经过上次的沟通,他们进一步变成知心,他知道她所有秘密,她也想多了解他几分,以示公平。
「糟糕。我发觉你和阿誉有张相似的脸,加上很像的声音、很像的五官、很像的身高和身材……」
她还没有归纳完,他先出声制止。「我抗议!」
「抗议什么?」
「抗议我长得比阿誉帅,你却避重就轻,说我们长得很像;抗议你分明是透过我在思念阿誉,却说昨天晚上睡不着,是为了想念我的声音。」
商天雨顿时笑弯柳眉。
「抗议不成立,我没骗人,我真的在想你的声音、你说过的话、你做过的事,虽然想着想着,会不小心把你和阿誉重叠,但你不能怪我,我又没看过你,况且怪一个目不视物的瞎子,不厚道。」她装出弱势团体相。
「我够厚道了,容许你在我身上想像别的男人。知道吗?对正港男子汉来说,这是严重侮辱。」
「侮辱?这么严重?」她挑眉。
「对,非常严重。」
耸肩,她很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好吧,我道歉。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期待我们之间的友谊。」
他放开她,换个方向,坐到她面前,看着她期待的笑脸,骤然决定——他要推开那扇窗。
吸气,鼓起勇气,他说:「我以为我们之间不是友谊。」
「不是友谊,是什么?」她困惑。
「当我的女朋友吧。」他轻声说,轻轻的语调里,有着无比坚定。
她摇头,「不想。」也是轻轻的动作里,有着无比坚定。
「为什么?」
「因为……就是不想。」
「你现在脑袋不清楚,没关系,我很慷慨,给你足够时间思考,在你愿意给答案之前,我们先当朋友吧。」
他的说法让商天雨松口气。「我要到哪里,才能再找到像你这么棒的朋友?」
「难喽。」他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
***
商天雨在床上醒来,一夜无梦,睡得饱足又舒服。
翻身,她压到一只长手臂,顺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手臂往上摸啊摸,啊——啊!她摸到身边的男人!
瞬间僵硬,心跳加速。
袂见笑、吓丝吓症、夭寿骨、不宿鬼……她可以想像阿乐的嘴里可以吐出多少骂人的话,说不定还会拿把柴刀追杀赫之。
昨天,他给她喝了点酒,她是烂咖,才几口就开始发酒疯,于是他再度见识到她杀人于无形的歌声,能熬过昨夜,据说全赖什么九阳真经的帮助。
不过她也真随便,竟和一个刚建立友谊的男人同床共枕?浅浅笑开,她豁出去了,反正没多久好活,就这样吧。
名誉、快乐,她选择后者。
昨天的发疯,让她尝到肆无忌惮的快乐。她唱歌、她跳舞、她在他怀间说了一件又一件的陈年往事,没记错的话,她还吻他,把他当阿誉,满脸又亲又吻。
「嘿,想对我性骚扰吗?我是不介意啦,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章赫之憋着气,眼看她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移,视线一路往下滑,胸口、肚脐……他发现自己才搭起来的新「帐篷」。
「对不起。」她立即缩手。
第11章(2)
「喂。」他莞尔,翻身侧躺,支着头,笑望她惺忪睡脸。
「怎样?」她趴过身,脸转向他那边。
「我把晴天、跳跳和阿誉的故事听完了。」
「所以?」
「我想发表感言。」
「请说。」
「你不想和我交往,是不是因为害怕失去?」
失去?商天雨怔住。没错,她一辈子都在失去,先是失去晴天,接着失去妈妈、爸爸、阿誉,好像……好像她的生命从来就留不住任何人。
「失去,是满让人恐惧的感觉。」她不否认。
「傻瓜,人生就是一连串的失去,你怎么可以对它感到恐惧?」
「胡扯,多数的人一辈子都在得到,得到爱情、得到友谊、得到名利、得到尊敬,得到……很多很多东西。」
「我没胡扯,每个人、每分每秒都在失去,失去光阴、失去青春、失去金钱,甚至我们讲话当中,也在失去无数的细胞和氧气。」
因此,她的失去很正常?
他接话。「失去并不可怕,骇人的是,在失去旧东西时,不能奋力抓卒新事物,如果你够认真勤奋,你会理解,失去和获得往往是一体两面。」
不对,他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活,话才能说得这么惬意轻松,如果他和她一样倒楣,就会明白,她能失去的东西不多,获得的能力薄弱,必须加倍珍惜稀少的存货,否则将一无所有。
见她不语,他又说:「你失去姊姊,却得到母亲的专心栽培;你失去快乐无忧的青春期,却紧紧抓住了舞台,让你有个尽情挥洒的空间:你以为失去父亲,却不知道他对你的爱从未更动,他爱你、一如从前:至于阿誉……你怎么知道,你真的失去他了?」
「抓住?我连自己都快失去了,还能抓住什么?」她摇头再摇头。
「你可以抓住我。」
她不想抓住他,她没有权利制造别人的伤恸。把脸压进枕头里面,闷闷的声音从枕头间传出。
「知道什么让我很累吗?就是我挣扎再挣扎,雨天永远是雨天,只会沉重阴霾,不会晴朗愉快。懂吗?现实不是我用华丽动听的字句就可以掩饰过去的。」
「你要谈现实?好,我告诉你什么是现实。现实是,你有一大群喜欢你的人围着你、疼着你,他们不在乎你的眼睛看不看得见,只想多碰碰你、找更多时间和你在一起。
「现实是,有个擅长制造华丽动听字句的作家先生,真心希望和你建立特殊交情,希望因为你快乐而快乐、因为你的痛苦而痛苦,分担你所有情绪。
「现实是,即使你想要逃避自己的病,不愿意面对疾病的恐惧,你仍然逃避不了别人对你的关心。」他口气急躁。
「你在欺负我!」商天雨突然进出话来,阻止他往下说。
「冤枉。」
「你就是!你欺负我不会写文章,头脑不清楚,说出来的话不像你那么铿锵有力。」说不赢他,她乾脆耍赖。
他叹气,无条件承受她的强词夺理。「我没有。」
「你欺负我看不见你的表情,说话气势弱,怎么争都争不赢你。」
「我哪有跟你争,我是想告诉你,只要念头转换,情况就会不一样。」
「哪可能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比如,你同意我当你的男朋友,那么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和我手牵手,可以光明正大赖在我的胸口,就算赖着我的时候,你心里想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