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这么大的农庄都是一群犯人开垦出来的吧?」一名义诊团的实习医生陈俊仁偷到后面来抽烟,顺便找她磕牙。
是的,这个农场上的拓荒者,竟然是一群囚犯。
「我记得刚开始听到的时候吓死了。」她承认。
犯人呢!会变成犯人,当然就不会是因为日行一善、热心公益之类的。
他们整天要和一群犯人混在一起,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不会啦,我们的犯人都很安全!」农场上的管理人兼拓荒队的头头拉斯尔向他们保证。「能够加入拓荒队的人大部分只是一些小罪,恶性并不高,而且我们狱警会二十四小时轮流监督,请大家不用担心。」
尽管如此,刚开始大家小心翼翼的,连在路上跟那些穿蓝衬衫、灰长裤的犯人错身而过时,眼睛都不敢多看对方两下。
后来发现,这些犯人还算满守规矩的,每天晚上七点一定被召回「宿舍」,除了大门上锁之外,工寮外头还围了一圈通电的铁丝网,管理相当严密。
最重要的是,勒里西斯对逃狱的罚则很重。一旦被抓回来,刑期加倍从头坐起。平时若蓄意惹事或伤害平民,处罚也很严厉。这些人既然犯的是小罪,犯不着为了两、三年的牢狱之灾得不偿失,而且待在拓荒队也比一般坐监好多了。
虽然牢役又多又辛苦,可是起码有事可做,每天还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所以,目前为止据说拓荒队还没有逃狱的例子。
农场上,除了二十几个灰长裤蓝衬衫的犯人之外,还有十二个狱警,以及六个叫「狱政」的行政人员。狱政通常是由签约的平民任职,有点像一般学校的行政人员,目的是在协助整个拓荒队的正常运作。
「没想到妳也有吓到的时候。」陈俊仁把一口烟吐到她脸上。
「咳咳咳咳!你没听过拒吸二手烟吗?」她低声说。
陈俊仁笑了起来。
照理说,脾气像许平蓝这么无礼无赖兼无良的人,理应配上一副巨大凶恶的外表,虎背熊腰,嘴上长毛,出去会让人误以为是男人之类。
事实上,她长得又甜又可爱。
她的身高就算努力挺直,最多也只能量到一五五。白嫩秀气的鹅蛋脸配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唇红齿白,脸颊如苹果般;如果她不说,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她今年刚上高中而已。
据她自己的说法,为了让自己的「分量」看起来大一点,她曾经往头发发展,大二那年特地烫了一头又蓬又松的长发。
事实证明,除了让自己看起来像头大身体小的摇头娃娃之外,别无益处。最后,她终于放弃了,乖乖把大蓬发剪掉,重新留成清汤挂面,当回她清纯的学生妹。
白T恤牛仔裤,和两条松散的麻花辫,让她成为黄沙烈日下一抹清新可爱的俏影。
陈俊仁常觉得她是一尊故障的布娃娃——「布娃娃」的部分是因为她外形甜美可爱,小孩见了想抱抱,大人见了想拍拍。
可是正常的布娃娃,手按下去会说「你好吗、我爱你」之类的甜蜜话,她这只布娃娃,手按下去只会飘出「没事干嘛捏我?欠揍」。
百分之百的故障品。
「好啦!妳慢慢烧,我要回去继续奋斗了。」陈俊仁把抽完的烟屁股往她的灶里一扔,悠哉走回去。
突然,风向转变了,烟迎着她的脸飘过来。
「咳咳咳!」希望这些纱布里没有什么连火都烧不死的超级病毒。
风儿一卷,几条带着火星的脏纱布突然飘走。
「啊,回来,快回来。」她连忙追过去。
纱布飘呀飘,飘向旁边一整排布袋堆去。
那堆布袋不知道是装什么的,可能是肥料吧。平蓝努力想将半空中的纱布抓下来,无奈人矮腿短,连风都欺负她。
纱布飘向布袋的另一侧,她连忙往前一勾——
没接到。
「什么东西……妈的!纱布?」一阵叽哩咕噜的诅咒突然飘了出来。
平蓝维持身体探得长长要勾东西的姿势,愣在布袋上方。
「这是什么鬼?」一个她所见过最英挺、最貌美、最俊俏、最好看、最……总之,所有用来形容英俊的形容词都可以用在他身上的男人突然冒了出来。
平蓝呆掉。
老天……世界上竟然有一张这么完美,甚至找不出一丝缺点的脸庞——虽然这张脸正写满怒气,却无损于他的悦目。
一头过长的黑发洒在他的肩头,增加他张扬狂放的气质。他的蓝色衬衫没有扣,一大片结实平滑的胸膛让人目眩神驰;短袖下的双臂肌肉纠结,不是那种很夸张的大肌肉,而是一种长期劳动的男人会有的线条。灰长裤下的瘦臀让她咽了口口水。
简而言之一句话:核弹爆炸级的帅。
她呆呆迎上一双喷火的黑眸。
他起码高她三十公分,即使两人隔着一排肥料袋,看起来都像会从她头上压下来一样。
「这条纱布是妳掉的?」不等她回答,俊美男人往她身后的火堆一看,剑眉一轩,人赃俱获。「小不点,妳脑袋坏掉吗?在这种空旷的地方烧东西,如果火星吹到干草堆里怎么办?」
小、小不点?所有遐想一扫而空,她的水眸渐渐瞇起。
就像聋子最忌讳人家笑他们听不见一样,矮子最痛恨别人笑他们矮。
「我就是看过四周没有易燃物,才在这里烧的,而且我已经烧了三个星期了,也没事!」别看她历史系出身,她高中时期狂迷欧美影集,英文自修得吓吓叫,跟人对骂绝对没问题。
性感俊男瞇了瞇眼,指了指那堆布袋向她质问。
「妳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化学肥料。」
「很好。」
「妳知道化学肥料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吗?」
「什么?」
「氮和磷和钾。」
「喔。」
「妳知道氮和磷和钾的性质吗?统统都是易燃物!」
其实平蓝约莫知道自已干了蠢事。
「……哼。」粉唇一撇,她直接把纱布抢回来,跑到火堆旁用力把火踩熄。
可恶可恶可恶!她为什么要在这种热死人又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做些连杂工都不如的事?到底为什么?
被男友甩了是她的错吗?不是吧!
找不到工作是她的错吗?也不是吧!
妈妈跌断腿是她的错吧?当然更不是吧!
为什么她要离开舒适又有冷气吹的台湾,跑到这种热死人的鬼地方来?
她越想越生气,所有愤怒全发泄在灭火的动作上。
「喝!」一回过头,那个性感度破百的男人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摸摸下巴正在打量她。
奇怪,他刚才不是还凶巴巴的样子,现在一脸好奇是想做什么?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她对他露齿低叫。
看不出来这头小雌虎倒是挺有个性的。
「小不点,妳多大年纪了?妳爸妈呢?怎么让妳一个人在这乱跑?」他挑了下朗眉。
平蓝用力挺直腰,对他怒目而视。
「姑娘我今年二十二岁,已经成年很久了。」什么小不点,真是瞧不起人。
「二十二岁?啧啧,真看不出来。」他盘起手臂,白亮的牙一闪。
平蓝彻底被冒犯了。外形过度幼齿本来就是她的要害,她最讨厌别人拿这点出来说嘴。
这男人穿的是拓荒队犯人的制服,或许她不该太挑衅才对,谁知道他发火了之后会做什么事,而狱警又在好几百公尺以外,好像也没有人看向他们的方向——不过,这是指平蓝耐得住脾气的时候。
现在,她已经被东漠的高热逼疯了。
看这人也不过二十六七岁模样,年纪轻轻就开始坐牢,想来也不是个有出息的。
「你是拓荒队的人吧?」平蓝瞇了瞇眼,突然漾出一抹甜甜的笑意。
那抹甜笑实在太刻意了,男人谨慎地直起腰。
「妳想做什么?」
她深深吸了口气,丹田的气聚得又深又足,突然大吼——
「拉斯尔——这里有一个家伙在偷懒——快来把他抓回去啊——」
男人嘴角开始抽搐。
远方的狱警头头一听到她的叫喊,马上冲过来。
「西海,你又给我躲起来抽烟。田里一堆事还没做,你还好意思开小差!再被我抓到一次,你今天晚上不要吃饭!」拉斯尔边跑边怒骂。
抽烟?刚才好像有人说某某肥料是易燃物。
平蓝皮笑肉不笑地指了指卡在两人之间的布袋。
「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叫化学肥料!你知道化学肥料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吗?氮和磷和钾。你知道氮和磷和钾的性质吗?都是易燃物!」她两手往胸前一盘,和蔼可亲地叮咛,「快回去干活吧,顺便戒戒烟,不然引起火灾就糟了。」
「妳这个……」西海磨牙的话没机会说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扰妳了。」拉斯尔及时赶到,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拖回去,一面回头对平蓝歉笑。
西海只能哭笑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个小人得志的女孩对他挥挥白纱布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