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泼冷水,我还能做不少事情。”詹沂婕把头埋回资料里。这是美国分公司的资料,分公司成立两年,业绩始终不见起色,更正确的说法是,负责电玩软体行销的分公司在这段时间里,都处于赔本状态。
公司派员来了解过状况,但报告书上,根本找不出原因,每次说到最后,都怪美国经济不景气。
如果真是因为经济不景气,为什么美西的几间分公司不受影响?
詹沂婕揉揉双鬓,头隐隐抽痛。看来,这次的地下总经理不好当。
“别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找到解决方案的。”
“我要是有你的乐观就好了。”她摇头:心下怀疑,他怎能随时随地都这么开心?世上,真的没有事可以为难到他吗?
“不乐观能怎样,生活会很辛苦的。”蒋烲从口袋掏出一颗糖果给她。
他爱吃甜食,喜欢嘴巴里塞得满满的甜,所以他的咖啡要加上很多糖、很多奶油,多到不行的甜味分子,才能满足他。
“乐观,生活就不辛苦吗?”她反问。要做的事情一样多、要忙的工作半项不会减少,单单换个态度,就会让自己好过?
不,她不相信这种神话。就像她不相信,生气的时候含两颗糖果,就能让自己好过,因为吃完糖以后,让人生气的事实没有改变,而堆积的卡路里,会让人气上加气。
拿起糖果,在指间翻转,却没勇气把糖果纸拆开,要是糖真能解决烦恼,她马上去投资糖果店,赚取暴利。
“你真是个悲观主义者。”
“我得把事情想到最坏,才会拚了命把事情做到最好,避免谷底效应发生。”
如果他用甜来替苦苦的人生添味,她就是用酸来刺激自己的味蕾,詹沂婕始终相信,酸尝多了,适应力变好,往后碰到再难忍受的状况都不能教她眯眼。
“这样拚命,不累吗?”蒋烲看她的眼神里,挂上一丝心疼。
“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累下累,是自己的事,毋需大声嚷嚷,外人只看得见累之后你所展现的成果。
“没有梅花扑鼻香有什么关系?夏天的茉莉花很香,晚上才开的夜来香很棒,春雨过后的栀子花香,甜得让人想一口吞下去,可以选择的东西那么多,为什么非要选择让自己‘寒彻骨’的道路?”
“成功,是每个人唯一的选择。”这种大道理,早已进入她的潜意识,更移不去。
“安贫乐道是一种选择,平凡幸福是一种选择,快乐又是另一种选择,我不否认多数人把成功摆进选项里面,但并非每个人都会把成功排在第一顺位。”
蒋烲拿走糖果,替她打开包装纸,不问她的意愿,硬把糖果塞进她嘴里,甜一下子染上她的知觉。
他的手暖暖的,贴在她脸颊边,詹沂婕有一点害羞、一些腼眺,带着尴尬低下眉。但她没有推开他的手,现在的她有点累,压力让她不想拒绝这个男人的温柔。
勉强她的感觉……很不赖。
蒋烲唇角弧度加大,隐约的快乐在胸口扩张……他喜欢她,喜欢到一天没惹她两下、没对她说上一大篇话,就全身不对劲。他对女人从来没有过这种特殊感觉,因此他份外珍惜。
所以,他爱她喽?
不,他百分之百相信爱情是生活中美好的东西,但是往往人们对它提出过份要求,而破坏殆尽。
他的每段恋情都是这样的,从一开始的美好,到后来的过度要求,他开始感觉厌烦不耐,然后逃开。
詹沂婕不会是他的爱情,他永远不要她变得面目可憎,他完全无法想像她要白痴,天天追着他问:“我们会不会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生生世世缝继?”
他要当她是死党、最佳伙伴,是可以分享心事的好朋友。
“我痛恨只有一种选择。”他的发表欲在她面前得到解放。
有些女人对他的甜言蜜语感到开心,大部份女人喜欢和他在床上厮混,更多的女人喜欢和他精品店里面消耗时间,只有为数稀少的女人喜欢听他大放厥词,通常他说不到三句话,她们就难掩打呵欠的动作,但詹沂婕不同。
“我以为你的选择比普通人多更多。”富家公子有资源、有人脉,别人卯足了劲,仍旧困难重重的事,他们只要轻轻勾动手指头,就能轻易办到。
“你知道从小到大,我最喜欢做的是什么?”
“什么?”不会是交女朋友、大玩成人游戏吧?她扬扬眉,想像着一个早熟的小鬼。
“我喜欢上音乐课,钢琴、小提琴、竖琴、长笛、唱歌,只要和音乐有关的东西,我通通喜欢。可是小学三年级之后,我被迫停掉这些课程。”
“为什么?”
“老爸认为男孩子玩音乐没出息。我的课后辅导从音乐变成股票、经济分析,我被送进贵族学校,和以前的好朋友说再见,新同学都是有身份、有背景而且眼睛长在头顶上面的人。”
这次,他像魔术师,从口袋里面摸出一把糖果给她,詹沂婕用双手捧住,花花绿绿的糖果纸让她的心情跟着好起来。
放下飞机餐桌,她把糖果排在桌上,一颗颗,排成圈圈。
她挑出一颗,剥掉包装纸、含进嘴里,然后又挑一颗,剥掉包装纸,送到他掌心。
蒋烲二话不说,把糖果塞进嘴巴。啊,他最爱甜食。
“总裁希望你提早建立自己的人脉,才会送你进贵族学校。”
“要求不满十岁的男孩子建立人脉,会不会太过份了点?詹沂婕,以后你嫁入豪门,千万别做这种事,十岁的男孩子比较适合在操场打篮球、扮猴子,和同学玩游戏卡,不适合和同侪竞赛,比比谁家的车子大、谁家的老爸媒体上得比谁家老爸多。”
她笑开了问:“你哥哥们像你一样,有很多埋怨吗?”
“坏就坏在这里,他们都适应良好、如鱼得水,功课永远占住第一名,只有我适应不良,三岁之后就不曾尿床的我,在三年级之后开始尿床。”
“有这么严重?”她皱眉,开心被愁闷驱逐,淡淡的忧愁浮上眼帘。原来金汤匙烫口,不是每个人都衔得了。
“有。我变得不爱说话,常常待在角落发呆,听说,有时候我还会用头去撞墙呢。我爸不了解,稻子要种在水中央,但是火龙果照这样泡的话,会连同根叶一起烂掉,不同的植物必须种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方式培育,不同的孩子当然不能摆在同一个环境里。”
“后来呢?你怎么好起来?”
“我妈不得不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怎么说?”
一个念国小就要看心理医生的孩子,她实在不该对他苛责太多。下意识地,詹沂婕拍拍他的手,把自己的苹果汁让给他喝。
蒋烲接过果汁,仰头一口喝掉。他爱死甜食,当年发明用甘蔗提炼糖的人,一定是佛陀转世。“医生做了些游戏治疗、角色扮演治疗,然后在医生的建议下,妈妈不顾爸爸的反对,坚持让我回老师那里学音乐。”
如果詹沂婕是他二号贵人,那位可敬的心理医生,就是他的一号贵人。 “后来呢,情况改善了?”
“学校里的压力、课后辅导的压力,我通通在音乐里面解决掉了。我很感激那位医生,我告诉妈妈,说我长大要考医学院,当一个优秀的医生。”
“从此以后认真念书,朝梦想前进?”
“并没有。”
“为什么没有?”
“我老爸说,当医生没前途。他说,我将来只能念管理学院,那是我唯一的选择。这句话深深影响了我,从此……”
“你痛恨人生只有一个选择。”她接下他的话,两人相视而笑。
“答对。”蒋灾用力拍手,她终于跟上他的逻辑。
“我跟你不一样。”詹沂婕叹气,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和别人谈起自己。
“哪里不一样?”
“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子。”
“很好啊,众星拱月,白雪公王。”
“你想太多。我妈妈的观念保守,认为女生和男生不一样,她对我最大的期待就是乖乖念书,将来当个国小或国中的老师,结婚后,可以一边照顾家庭,一边照顾孩子。我爸妈对哥哥弟弟的要求很高,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乖巧听话”。”
“你够乖了。”
“我一向在合格标准内。”
谁像他,老在父母的标准中冲撞,弄到亲子关系伤痕累累。
“然后呢?”他追问。
“考大学的时候,我有一点点小叛逆,我故意不填教育学院,去填了商学院,这行为把爸妈气坏了,毕业后,他们供哥哥弟弟出国念书,却要我回南部相亲、找工作。”和蒋烲谈心的经验很愉快,她不能不承认,桃花先生擅长倾听、擅长用表情告诉对方,他和乐意和你交心。
“然后,你又出现一点点小叛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