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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从此云淡风轻,却在某一天收到一封信,让他再次动摇意念。

  那是一份设计精美的邀请函,还写了一行飘逸的钢笔字!“这是我们班的毕业演奏会,我也会上台表演,如果你有空的话,欢迎你来听看看。”

  没有署名,但他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寄来的,他告诉自己,有些事情确实不可以,但这只是一场演奏会,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相信他办得到,来去之间只留回忆。

  演奏会在五月的最后一天举行,简士凯穿上最正式的衣服,白衬衫,黑长裤,咖啡色皮鞋,他还买了一束玫瑰花,这是他第一次欣赏演奏会,很担心自己是否失礼。

  音乐班的学生轮番上阵,时而独奏时而合奏,虽然他说不出曲名也不懂其中的意涵,但常听他们联系的声音,久而久之也算耳熟,不至于听到睡着。

  台上赵千柔穿着一套黑色小礼服,更衬托住她洁白的肌肤,她化了淡妆,倌起秀发,似乎成熟了些,弹起琴来专注而耀眼,他的视线只能集中在她身上,贪婪地想捕捉更多她的身影。

  谢幕时,所有演出者鞠躬接受掌声,许多亲友纷纷上台献花,赵家夫妇也在其中,他们拥抱女儿,感动得泪光闪闪。台上仿佛一场同乐会,人们都是衣冠楚楚,花儿则是争奇斗艳,合照起来是那么相得益彰,所谓锦上添花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就在这时,简士凯明白了一件事,听到花束廉价而俗气,他的衣着简单而平凡,那么,他还在这里做什么?原本想送的花束,就让它留在位子上,他是该告退了。

  赵千柔一开始就发现简士凯了,他的存在感相当强烈,她很高兴他来了,但他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会不会太不够意思了?七月一日她就要出发前往英国,他可知道时间不多了?难道他什么都不想要?无论她有多少问题,他已经走了,她根本找不到发问的机会,这场演奏会是完美的,却在她心中留下无解的遗憾。

  时间过得很快,六月十日就是毕业典礼,这一天是属于高三学生的,他们没有早自习、没有上下课时间、甚至没有校规了,在校园内四处拍照留念,路过的师长除了跟他们合照,还得权充摄影师。在典礼开始之前还有些时间,赵千柔主动传了简讯给简士凯,别问她是怎么得知他的手机号码,一个女孩如果想接近一个男孩,什么事都做得到。

  “你有空吗?音乐教室没人,我先过去,你等一下过来好吗?”她依然没有署名,她相信他会明白。

  “好。”这是他回传的讯息,就这么一个字,他能给她的就只是这样?

  十分钟后,两人在音乐教室见了面,校内广播正播送着骊歌,确实这是离别的时刻,当高三学生踏出校门后,就再也没有开学日了。

  “嗨。”赵千柔先打声招呼,决定一鼓作气说出口。

  “我就要出国了,我想跟你说一声谢谢,还有再见。”无论如何,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是该亲口向他告别的,但真的只要如此吗?她没说出的情感,难道他体会不到?

  “嗯,一路顺风。”简士凯并非呆头鹅,多少了解她的心意,但他没有资格挽留,因此他决定保持距离,让她毫无留恋地去飞。

  “就这样?”她还以为他会有些不舍、也许会有些特别的话想说——…所谓的远距离恋爱,也要彼此正在恋爱中才谈得起来,看来是她想太多了。

  “祝你早日完成学业,一切顺心。”

  从来没有一份祝福会让她感到如此痛楚,原来他真的什么都不要,自始至终只是她的错觉,她终于懂了,幻灭就是成长的开始,从今天起她不会那么爱作梦了。

  “谢谢…我也祝你健康平安,工作顺利。”

  她朝她伸出手,他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两人的手在空中相遇,一个白细、一个粗黑,她的指甲又长又美,还搽上了透明保护油,他的指甲却是短到不能再短,每天都会有黑色油污渗进。

  如果可以,他多想就这样握住她的手,什么也不管,就带她到天涯海角,然而…她可能从未坐过机车吧。从小习惯轿车和司机接送的她,怎么能适应坐在他机车的后座,尽管他相信那画面一定会很美。两只手相遇了,而后分开了,他们注定只能祝福彼此,在交会的那一瞬间,曾有过的一些温柔,已足够此生回味。

  第3章

  十年后

  出了海关,赵千柔自己拖着行李往前走,没有人开车来机场接她,她也舍不得搭出租车,还是辛苦点也节省点,搭客运回台北吧。

  四年前她在英国完成了硕士学位,并顺利找到工作,除了在知名乐团担任钢琴手,还在一家私人音乐教室当钢琴老师,生活忙碌但充满音符,可以说是实现了她的理想。然而,

  上个月母亲的一通电话,让她决定放弃一切。她必须尽快回到台湾,因为父亲生病住院,母亲被诈骗集团诈财,这个家几乎要毁了,她怎么能继续留在英国?

  拖着两只行李箱,她独自搭上客运,车上的乘客不多,大多显得疲惫,一坐下就闭目养神。赵千柔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外头是四月天,春天该降临了,为什么眼前仍一片灰蒙蒙?这十年来,爸妈每年都到英国来看她,她自己只回过台湾两次,上次已经是六年前的事,而今望着自己的家乡,有种陌生又疏远的感觉。

  时间在纷乱思绪中度过,台北车站到了,她下了车、取了行李,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搭捷运或公交车,无奈之下只好叫台出租车,这样的她有办法照顾双亲吗?

  回到家,女佣替赵千柔打开大门,她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打扮得一如往常般雅致,但神情哀凄、眉头深锁,像是老了十几岁,过去那温柔的笑早已不复见。

  “妈。”一放下行李,她坐到母亲身旁,眼中忍不住涌上泪意。

  曾宛琳有些魂不守舍,对着女儿看了好一会儿,才眨眨眼说:“是千柔吗?”

  “是的,我回来了……”赵千柔紧紧抱住母亲,嗓音已经哽咽,母亲的数混落魄把她吓着了,原来一个饱受打击的人会连自己的小孩都不认得。

  曾宛琳总算恢复正常反应,拍拍女儿的背。“抱歉,没去机场接你。”

  赵家的司机在上个月离职了,虽然雇主和员工间有十几年的感情,但谁也受不了没有薪水的日子,司机先生只得求去,两台名车也只能卖出。“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可以自己回家的。”赵千柔伸手抚摸母亲的头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白发?忧愁使人老,母亲仍是美丽的,却满载着忧愁。

  看到赵小姐终于出现,在赵家待了二十年的女佣也就放心了,欠身道:“太太、小姐,不好意思,我就做到今天。”

  曾宛琳勉强挤出微笑,最后一次以女主人的身份说话。“以后如果有能力,我一定会把欠你的薪水还给你。”

  “太你别放在心上,希望先生早点好起来,我先走了,再见。”女佣脱下围裙,鞠躬道别,结束二十年来的帮佣生活,不管怎么说,这些年来主人家确实待她不薄。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赵千柔送女佣走到门口,对着她的背影深深一鞠躬,感谢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大门一关,此后就是各过各的了。

  天边的夕阳好美,然而已近黄昏,很快就是黑夜时分。赵千柔没有时间感伤,回过头对母亲问:“妈,家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你把所有数据都拿出来,我们一起研究。”

  曾宛琳叹口气,她现在一看文件就头痛。“都在书房的保险箱里,箱子没锁,你去拿来吧。”

  “为什么没锁?”赵千柔记得小时候看父亲锁保险箱,常会重新设定密码,感觉相当深重。

  “值钱的都没了,还有什么好锁的?”曾宛琳自嘲地说,若非这栋房子已经过继到女儿名下,没有女儿的证件无法变卖,恐怕也早被诈骗集团骗去了。

  赵千柔这才发觉,事情可能比她想的更严重,不管怎样,她还是先到书房打开保险箱,拿出厚厚一迭的文件放到客厅桌上。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会如此清算家产,而且是负资产。

  “大概半年前,你爸做了一次全身健康检查,发现得了初期胃癌,我就开始六神无主——…”曾宛琳忍着头痛把来龙去脉说了一次,因为她到处求神问卜、寻求偏方,才让诈骗集团有机可乘,结果花大钱买了几箱无用的药草,更糟的是被盗用金融卡和信用卡,现在不只存款没了,还欠了大笔卡债。

  赵千柔默默聆听这段故事,如果她当时陪在母亲身旁就好了,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么多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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