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不该怪阿擎。」乔宣握住妻子的手。
一个骄傲男人刻骨铭心的疼痛,谁舍得怪罪?
好友的忏悔钧颃也听见了,他只能喟叹,爱情是多么简单又复杂的东西,身为现代人,除非有足够的抵御能力和勇气,否则别轻易尝试。
姑姑的苦、阿擎母亲的恸,是谁让她们的人生苦头吃尽?
病房里面,蒋擎落下清泪,那是青春期时他不准自己掉下的泪水。
他毕竟是对的。痛,一定要说出口才能减轻,委屈,一定要找到坚固的肩膀靠上去才能安心。
小今的肩膀无法出借,但她的手贴著他的脸,给足了安慰。
「芒果青我快吃光了。我特地把它们冰在冷冻库里,结成硬硬的冰块,怕自己一次吃太多,一下子就没有了。
「我只肯在想你想得无法入眠的深夜里,才舍得让自己品尝一小口,可是,它还是在迅速消失当中,我不禁想问,是我想你的次数太频繁,还是你太小气,给了我过多的思念却又给太少的芒果青?」
这些话,他连对自己都不肯承认,却对意识不清的小今说尽。谁说,爱情不能改变一个人?
「茉莉花茶我动都不敢动,把它放在办公室的抽屉里面,偶尔拿出来看一看、闻一闻。你说,你母亲和我姊夫之间的感情是茉莉花,我们之间的,又何尝不是?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折下几朵娇嫩纯洁的茉莉花送给我?我在茉莉花香里入睡、在茉莉花香里清醒,在我眼底,你和你母亲一样,都是小小茉莉。」
沉默的他变得多话,断断续续说著他们的过去,一段一段叙说的同时,猛然发现他们的相处只有短短两个月,却有那么多说不完、回味不尽的故事,而且,每一段都甜得泌出蜜汁。
「我根本不敢相信,刨鳞片、挖肚子,你三两下就把鱼架到火堆上面烤,这是原始人才办得到的功夫,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你总说吃饭皇帝大,我不同意,对我来说,赚钱才是皇帝大,但是在你身上,我学会享受吃的乐趣……」
小今听见他的话,泪湿枕畔。
她在他说到母亲的故事时醒来,可是不敢睁开眼睛,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怎能拿他受过的伤来恨他?何况他说了呀,他说在他眼底,她是小小茉莉,他说她给了太多思念却又给了太少的芒果青……
他对她,有一点点心动、一点点心悸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千万别想太多。她立即提醒自己别忘记,有个女孩叫做芬蒂,那个人是他的未婚妻。
他出现,是因为蒋烲告诉了他事情始末,他知道她没有非份想法,知道她顿失亲人、无依无靠,知道他的指控纯粹是子虚乌有,他有浓浓的罪恶感,急著得到她的原谅,只是这样而已。
「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不,你一辈子都别原谅我,一辈子待在我身边,让我一天补偿你一点,直到你从我身上得到的幸福,能够弭平我在你身上造成的不幸为止,好不好?」
看见她的泪水,蒋擎伸出食指,轻轻为她拭去,却不勉强她睁开眼睛。
「我把你给的倒地铃种起来了,它没有想像中那么难种,我以为你给的爱情很难,哪知道给它一点泥上、一点阳光、一点水和肥料,它们就快速长大,爬满我的阳台。」
对啊,她给的爱情很容易养,一点土、一点水、一点点阳光和肥料就会迅速茁壮。她不是要求很多的女生,不企盼男人一百分的心情,只要小小的空间和一点点的全心全意。
可是,这么容易养的爱情,他懒得要,他对她,只有愧疚。
「我们能不能重新来过?回到那个下午,你再问我一次,『嗨,你要找人吗?』这次,我会回答你,『对,我要找一个叫做贺惜今的女生,她有点笨、有点矬,屁股坐不住,成天像一只小猴子,东跳西跳找东西吃。』接著,你可以继续问我,『你找她做什么?』那么,我会回答你,『我想要跟她重新建立邦交、恢复友谊。』」
所以,他要她当朋友?一起疯、一起闹,一起抢食物、一起跳丑到爆、肢体不协调的韵律舞?
小今睁开眼,静静地凝视他。
他对她笑,她却没笑,只是专心仔细地望住他。
只当朋友,好吗?
不好吧,她的控制力超烂,万一哪天要的比友谊多更多,多到他负担不起,到时候,她会不会变成第三者,伤害一个像妈妈的无辜女人?
她知道,事情该停在最美丽的定点,往後十年二十年,他们回想的都是最纯粹的那个夏天,没有纠缠、没有痛苦,没有逼迫、没有过份要求。
她决定了,不当朋友、也不当情人。那么,他们要当什么呢?就当……彼此的过眼云烟好了。
「在想什么?」被她看得心慌,蒋擎轻声问。
「想……这里弄不弄得到未成熟的土芒果?」小今开口说话,乾渴的喉咙带著沙哑。
「做什么?」他把床摇上来,替她把枕头摆好,递给她一杯温开水。
她喝两口,润润喉咙。「给你做一大瓮情人果,从秋天吃到冬天、春天,你才不会嫌我太小气。」
「有个更简单的方法。」他又喂她两口开水,然後拿掉水杯,坐到她背後,让自己取代枕头。
他的体温传到她身上,手圈住她的腰,下巴贴在她头顶,他的小小茉莉花啊,终於回到他的胸膛。
「什么方法?」他的体温太迷人,要是她再坏一点,她很想利用他的罪恶感,把他的体温占为已有。
「留在我身边,解除我的思念。」
没有思念苦人,他不必靠情人果解决失眠。
是解除思念还是解除罪恶?是爸爸和蒋欣联手逼他留下她对吗?小今苦笑,但蒋擎在她背後,他看不到。
见她不说话,他紧张的加重双臂力道。
「你不愿意吗?还气我?」
「有一点。」她在心底叹气。
「哪一点?」
「你说我没本事念哈佛,没有上亿身价,也没办法精通五国语言。」小今随口敷衍。
蒋擎哈哈大笑。她都躺在病床上了,还有本事逗他开心,真的是他的开心果。
「你的老爸叫做乔宣,我保证你有上亿身价,虽然不精通五国语言,但是你会说国语、台语和很少人会的原住民语言,至於哈佛……」
「找不到话掰了?」她转头瞪他。
「好吧,我要怎么弥补过错?」
「你可以选择捐一座图书馆给哈佛,让他们请我进去念书,也可以选择送我一盒拼图。」她比出两根手指头,让他选择。
蒋擎又笑弯腰。他怀疑,那些不见她、发不出笑声的日子,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送图书馆没问题,但他怕为难到她,念哈佛没有她想像中那么容易,那里面全是很吓人的鬼才和精英。
「我选择送你一幅拼图。」他用大手包住她纤细的小指头。
在他抽屉里,有一份他以为永远送不出去的礼物。
「那,伸手不打送礼人,我原谅你了。」
「谢谢你的宽宏大量。」说著,蒋擎圈住她,把她裹在自己的身体里,紧紧抱住,把头埋进她肩窝处。
太好了,不要分离,再也不要。
他们会重新开始,他保证。
他们会一直走下去,他发誓。
他们会绕过所有的不幸直奔幸福,他用生命立誓。
是的,从今开始,他们之间只有快乐幸福……
在病房外面偷听的人们笑了,难解的习题让爱情轻易解开,苦难结束,他们之间大风大浪过去,紧接而来的是……今天天气晴。
*
第12章(2)
小今出院,全家出动,接她回「家」。
她的房间在蒋擎隔壁,打开阳台的落地窗走出去,两个房间可以互通。
阳台上,蒋擎种在盆栽里面的倒地铃长得郁郁青青,打算捞过界的藤蔓正向她的栏杆迫近。
他没说谎,他把她的爱情种进泥土里。
「笨小今,你说会把自己照顾好的。」刚和爸妈通过电话的钧飏和钧楷走到阳台上,习惯性地一巴掌啪上她的後脑。
「噢,我会变笨都是你们害的!」
小今抚抚後脑,噘嘴,瞪著两个表哥。
「你的脑浆糊在一起,是甜食吃太多的症状,我帮你多巴几下,你才会清醒一点。」钧飏把毛毯往她头上一抛,当头罩下,纽约的秋天带著些许寒意。
吸吸鼻子,小今两手抓住毛毯,把自己包起来。
「钧飏……」
「怎样?」
「我真想念外婆的麦牙糖。」她说著,头靠到他肩膀上。
钧飏、钧楷互视一眼,两人同时环过她的肩背。「我想,外公外婆和姑姑,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梦见他们,他们都在笑。」钧飏低头对她笑笑,伸手,揉乱她的长头发。
她的头发该剪了,坐下时头发老是被屁股压到,哀哀叫几声,下次坐下还是一样被压到,小今是个没长脑袋的家伙,不应该让头发吸去太多养份,导致脑袋下面的东西越来越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