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开手臂,让她枕着自己。“执着不是好事。”
她侧过脸看他,“如果让我碰到同样的事呢?我会不会相信爱情已经是悲剧,不必去期待等不到的结局,或是像妈妈一样,沉溺在回忆里,假装爱情一直美丽?”
“你不会这么笨。”他与她对视,不经意地,爱上她闪闪发亮的眼珠子。
“如果我就是这么笨呢?”她翻身,更靠近他一点。
他一口否决,“你不会。”
“为什么你相信我不会?”
“因为人类是经验的动物,你不会重蹈覆辙。”
所以他和她一样,不赞成妈妈的等待?小今微笑,很高兴有人和她站在同一边。
“我相信爸爸变了,心变,爱情也变。”
他看她。这次,她猜错。
姊夫没变,横在他们中间、阻挠他们团圆的是命运、是人力。以前,那个人是姊夫的母亲,现在……他接手了新任务。
当贺巧眉走进院子的时候,他们很有默契地同时闭嘴,相视一笑,两人都喜欢彼此之间的默契。
*
贺巧眉问:“阿擎,你知道MODERN画廊吗?”
蒋擎这才回神,把昨夜的情景摆到脑后。
“MODERN画廊?”
“对,你听过吗?”她把菜篮放到地上,仰头,对着高壮的客人讲话。
听过,他的资料夹里面有。
MODERN画廊的总经理姓黄,当年姊夫把他的画作通通交给他,他们之间建立了不错的交情,姊夫一直想联络他,企图从黄总经理身上探访有关贺巧眉的消息,是他抢在前面阻止,承诺会飞一趟台湾,替他把事情办好。
“没听过。”
他移开闪烁的眼神,对向她身后的莲花池。
“小今的爸爸刚到这里时,希望能够成为一个画家,他讲这些话的时候,眉头皱皱的,嘴角向下垂,我就搞不懂,当一个画家很好啊,怎么他可以说得那么有罪恶感?好像说这种话会对不起天下苍生似的,他又不是说‘我想当一个小偷’、‘我想当强盗’或者‘我想当犯人’。
“后来我才知道,在他出生的家庭里,他没有权利决定自己想做什么,他的工作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经决定好了。
“我想也不想,直觉回答,‘你又还没有变成一个画家,与其先担心自己应不应该变成画家,倒不如等到真的变成画家之后,再来考虑这个问题。’
“他听完我的话,恍然大悟,用力拍手,绕着我狂叫狂跳跑三圈,大叫说:‘你是对的!我怎么这么笨,也许我的天份一辈子都当不了画家,与其在这里担心做不做,倒不如担心我做不做得到。’
“然后他在我家里住下来了,每天都在画画,我第一次知道,画画可以让人这么幸福,那时候的他,浑身上下散发着幸福感——”
“妈,你又在说故事了?”
小今的头从蒋擎身后冒出来,一张香甜可口的苹果笑脸对着他们微笑。
“我……”贺巧眉羞红脸。没错啊,她总是逮到机会就想讲故事,讲那些年代久远却从不曾自记忆中退位的爱情故事。“我想,如果阿擎有需要,我可以介绍黄总经理给他,他是个很好的经纪人,可以帮蒋擎的作品开拓市场,以前他也帮过你爸爸。”
“不必了,我有合作的经理人。”蒋擎应答得尴尬。
“我早就跟你说了,人家是知名画家。”小今呵呵笑。
“好吧,你们要去钓鱼吗?”贺巧眉看看女儿身上的装备。
“嗯,外婆有给我她的专业特调哦。”她把小塑胶桶提到蒋擎鼻子前面。
他推开她的塑胶桶,一脸嫌恶。“这是什么?”
“干么脸这么臭,很香啊,这是虾米鱼肉泥,用这个来钓鱼,可以钓很多很多。”
说着,她把桶子和钓竿塞到他手中,自己背了冰桶和工具箱走在后面。
“不要太晚回来,傍晚的时候蚊子多。”贺巧眉交代。
“知道了。”小今朝着身后挥挥手。
第3章(2)
蒋擎把冰桶和工具箱接过来,把较轻的鱼饵和钓竿换给小今,她笑盈盈地和他交换,空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他脉搏加快了吗?也许,他喜欢她这样,不重不轻地握着。蒋擎嘴角扬起漂亮弧线,她总是有本事让他开心。
“我们要去的那个鱼池有很多吓人的传说呦,听说那里曾经死过很多人,晚上的时候有鬼火在水池上面飘来飘去,要是失足掉下去,完啦,水鬼抓替身,他会缠住你的脚,让你浮不上来。阿擎,你怕不怕鬼?”小今瞠大眼睛看他。
他丢给她一个无聊表情。
“以前我告诉外公的时候,他也是用你这种表情看我,有一回半夜,他拿手电筒带我到水池边,叫我到处找一找哪里有鬼火,然后,当着又圆又亮的十五大月亮,抱着我一起跳进池塘……”
“后来呢?”
“什么也没看见,外公说,谣言是一群不良少年传出来的,他们想在池塘边吸毒,怕被别人看见才乱放话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黄总经理和你父亲之间的事。”他对贺巧眉未竟的故事比较感兴趣。
“哦,就爸爸成天画图,妈妈抱着他的作品上台北跑遍每一家画廊,后来碰到黄总经理,他慧眼识英雄,替爸爸开画展,很快地,就帮爸爸打开知名度,爸爸开画展的消息被刊登在报纸上,一直派人四处寻找他的祖母得到消息,就找人过来,强行带走他。”
说到这里,小今低头揉揉眉心。“命运真的很奇怪对不?爸妈因为画画相知相交,也因为画画分离。”
“你们没有试着找他?”
“妈妈没有爸爸任何资料,爸爸不喜欢讨论他的家庭、亲人和过去,妈妈就不问了,她希望爸爸每天都开开心心。爸爸离开后几年,妈妈还去找过黄总经理,问问画坛上有没有关于爸爸的消息,可惜一直都没有……我们想,爸爸已经放弃画画了吧。”
小今叹息,不久,她又自己笑说:“幸好台湾很小,总有一天,我们会碰到爸爸,说不定,下次逛街的时候就碰上了。”
“你很想见你爸爸吗?”
“当然,你难道不想见自己的爸爸?”
她的问题像踩到蒋擎的痛处,他凝眉,冷冷丢下两个字。“不想。”
她没被他的冷漠吓到,耸耸肩微笑说:“你真幸运,有爸爸在身边,可以让你决定想见或不想见,不像我,不管多想和爸爸见面,都只能靠凭空想像。”
蒋擎硬硬的心立刻被她的话捏软了。他这个样子……叫做幸运?
“我的父亲在我十岁那年承认自己有外遇,决定和我母亲离婚。”他突如其来的故事吓到小今。
她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下。
“父亲的外遇对象替他生下三个儿子,他恳求母亲同意签字离婚。我母亲苦苦哀求他,说除了离婚以外,愿意同意所有条件,我父亲却说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只要我母亲同意离婚。”
“天,好伤人。”小今捂住嘴巴,怔怔望着他。
“是很伤人,我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趁我和姊姊上学的时候,带着六岁的妹妹自杀了。”他从没想过,竟是母亲先抛下他。
母亲的遗书里交代,他是长子,必须扛下照顾姊姊的责任,当时,母亲一定认为他没有能力同时照顾姊姊和妹妹,才决定带妹妹离开。
他受伤的面容映入她眼帘,小今的心头莫名疼痛。「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他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他想不透,负责任、认真的父亲怎会在外面另组家庭?这些事,在在翻腾着他的心,从此,他不相信父亲更不相信人性。
「后来呢?」
「我母亲死后来年,父亲把他的外遇对象和三个儿子带回家,正式替他们改姓、认祖归宗。」
「你气坏了,对不?」她屏着气,轻问。
不,他没生气,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从此他成了独行侠,独来独往,不和任何人交集。
尽管长期相处下来,他知道那三个兄弟相当不错,也明白他们的母亲是个好女人,甚至承认她的确比母亲更适合当父亲的妻子,但,他就是无法原谅这一切。
「我生气能改变什么?」他的眼角挂上嘲弄。
下意识地,小今用两手包裹住他的手,用她的方式安慰他。她的脸靠得很近,近到他能在她的眼瞳里看见自己。
他伸出另一只手,碰触她填满同情的脸庞,深邃的眼睛里透着强烈情绪。
小今凝望他,除了心疼,没有多余暧昧想象。「后来呢?」
「大姊在亲友的介绍下认识大她九岁的姊夫,他们结婚后定居美国,而我决定和姊姊一起离开台湾,展开新生活。」
「你的姊夫对你好吗?」
「他是个温柔却不快乐的男人,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不快乐,我曾经猜测,是否和他间歇性的头痛有关系。姊夫对姊姊很好、也对我很好,他教我画画、经商,也教我身为男人应具备的能力,我把他当成父亲,姊夫亦视我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