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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京城的将军府后,他和侄子南下到金陵。金陵的读书风气盛,家家户户都要延请教席,他确实找到了好东家。才教没多久,又辗转被引介眼金陵的六王爷认识。

  几次长谈与商讨之后,六王爷看出了他的才能不止於教书,遂极力向当今皇帝也就是六王爷的兄长——推举他。就这样,传奇般的平步青云,景四端成了皇帝面前的红人。

  他生性瀟洒落拓,孑然一身一没有任何背景包袱,皇上派他查什麼案、办什么人,不管王公贵胄还是贩夫走卒,对他毫无分别。加上没有家累,说走就走,经年在外奔波也无妨。这样的日子,他早巳习惯。

  然而,望著眼前的粉嫩人儿,景四端第一次產生了不舍之隋。

  一路上有她相伴,如花解语,光是说说笑笑就很开心。加上她聪慧伶俐,面貌又多变一每日都充满著惊奇。到后来一两人好得如胶似漆了,他更是深深迷恋她的美貌与娇媚,无法自拔。

  他们就要回京城了,很多事情都该有个解决与结束。到那时,她还会愿意像这样,乖乖待在他怀裡安睡吗

  景四端没有高贵身分,更没有雄厚家產,比起她之前的物件——又是京城富商,又是将门虎子的,自己真是太不称头了。

  睡梦中,雁依盼还是柳眉微锁,似乎很不安稳。她最近都是这样,悄悄地转变了。变得淡然安静,只在缠绵的时候,会有比较大的情绪起伏。

  景四端自然不会去逼问她什么,只能这样傻傻凝望著,然后忍不住倾靠过去,伸手轻抚她柔嫩的小脸,以及略略红肿的菱唇

  说时迟,那时快,雁依盼突然张口,恶狠狠地咬住他的长指。亏得景四端抽得快,要不然,他的手指说不定就给咬断

  「吓!」他还是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当我是肉骨头吗?」雁依盼咬牙切齿,双眸还是紧闭一表情很痛苦。她显然是在发梦,而且是可怕的恶梦。

  只见她辗转挣扎,气息短促,微弱的呻吟断续传来。

  「放开我……放开……点灯……」

  「盼儿,你睁开眼看。蜡烛一直点著,没人抓住你。」景四端困惑地握住她的肩,轻轻摇晃,「你醒一醒,睁开眼看我。」

  「不要碰我走开!」她陡然尖叫挣扎起来。叫声划破静夜,分外凄厉。到底梦到什么,吓成这样景四端怕叫声引来店家老闆,轻轻按住她的唇,好声劝慰,「盼儿,不要叫——」

  雁依盼又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狠得有如受创的猛兽反扑攻击。景四端给咬得鲜血淋漓,他咬牙忍住痛,让她咬。

  「醒来,别再做梦了。」他用另一手拉她起身,用力掐她、摇晃她,两人犹如死敌缠斗一般。景四端越摇晃她,她就越发挣扎扭打,死命要摆脱他。惊恐的程度一绝非寻常。

  最后,雁依盼陡然醒了。她像是脱力一般呆坐著,动也不动,只睁大了又黑又深的双眼,死命盯著眼前长髮披散的俊脸。

  她表情呆滞,脸蛋毫无血色,有如雪般白;嘴角则残留血跡——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咬伤景四端时留下的。摇曳烛光中,她简直像鬼一样。「醒了没有?」景四端跪坐在她面前,手还牢牢握住她的肩,「梦到什么了说出来会好一点。说吧。」

  梦到……无边无际的黑暗。年少的她手脚动弹不得,四周似乎一个人都没有,又像有著无数贪婪野兽般的呼吸,直喷到她脸上。手,一隻一隻,都要伸过来摸她——

  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跟景四端同行以来,除了第一天在马车上被大氅困住时以外,雁依盼一路都睡得很好。不管在妓院,在陌生的旅店,在从没到过的豪宅睡下人房,被景四端抱著睡……她都没有做过恶梦。

  然而,在她对他的信任粉碎之后,如厉鬼般的黑暗过去又再度回来,想要吞吃掉她。

  雁依盼颤抖著深深吸气,又慢慢吐出。再吸、再吐。努力要让自己平静。其实她可以投入面前男人的怀抱,但她已经无法再完全相信他了。同床,却是异梦。

  可是偏偏又离不开、分不掉。她真可悲。

  第7章(2)

  「要回京城,让你怕成这样吗?」景四端不是简单人物,待她慢慢静下来之后,他悠悠地问,「你一开始所说,母亲与外人串通,米商沙老爷意图逼奸强娶…这一切是真的发生过,对不对?」

  雁依盼低下头,拉起滑落棉被,淡淡回道:「自然是真的,我又不会骗人。」

  这话中似乎有话,不过景四端确实有事相瞒,当下只是望著她,没有多追问下去。「我们还有几天会到京城?」她力持镇定地问。景四端还是眯眼望她,像在研究著什么。

  「你打算做什麼想在回京之前找机会离开我,继续逃?」他反问。雁依盼没作答,算是默认了。

  「既然这样…」他伸手轻扯棉被。

  她诧异抬起头,下一刻,娇裸的玉体被拥住,苍白的小嘴儿迎来蛮横的热吻,唇舌交缠中,两人都尝到了血的滋味。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回京城。」他粗声说。

  那一夜,降霜了。小客栈的房裡,却依然浓情融融,火热如春。

  他们果然又改道了。在日渐萧索的北地寒冬一路边走边看风景。家家户户团圆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行三人到了梅县,因為雁依盼想看刚开花的寒梅。

  景四端自然是顺著她的,所以就在梅县县郊的旅店投宿,一住就住过了年。

  一年了。他们出京已经整整一年。

  开春之际,皇帝的密令也到了。

  雁依盼知道一路上景四端偶尔会到驛站发信。是发回京城还是发给有暗盘生意往来的赵爷她不知道。

  自去年秋天之后,她对於他的事情不再过问。一路冷眼旁观。一个字也不多说。

  在眾人面前,结伴而行的两人儼然恩爱夫妻;但彼此都清楚,除了肌肤之亲之外,他们就像回復到一开始时,保持带点戒备的距离,不追问对方的心思或做法。

  景四端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什么,也没有逼迫她交心。雁依盼很清楚,他就是这样一个随意瀟洒的人。

  夜裡虽深情繢綣,浓情蜜爱,到白日看他与富商或地方官周旋,暗地裡如火如荼地跟赵爷保持联繫,进行生意——雁依盼都只是默默看在眼裡。

  心寒,却离不开。她总是恍惚想起母亲夜夜哭泣的脸。

  情况好一点的时候,母亲会流著泪告诉她,女子出嫁有如豪赌,赌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一辈子全毁了。绣房裡箱箱精緻昂贵的精绣布料,全是她母亲出嫁前含羞带悦為自己準备的嫁衣。抚摸著綾罗绸缎,落下的却全是滴滴热泪。

  糟一点的时候,尤其在紈絝成性的父亲流连青楼多日都不曾回家,甚至醉醺醺地带著陌生妖媚女子回府时,雁依盼的母亲会发狂愤怒,夫君是天,自然不容拂逆顶撞,一言不合就是被夫君拳打脚踢,赏一顿粗饱。所以雁母的怒气只能全发在女儿身上。

  「谁要你不是男的!」母亲发起怒来如狂风暴雨,掐她、捏她、打她,一面狂骂著、哭吼著,把一切怪到独生女儿身上。

  小小的雁依盼从不出声,因為挣扎或反驳会招来更多的虐待跟责打。

  一次,她被母亲狠命摔过来的针线盒砸个正著,眼冒金星地扶住瓷鼓凳,雁依盼忍不住哭了。那年她才十岁。

  不料她的哭泣没有让母亲心软,反而更怒;雁母抽起房中散落的绚烂华丽刺绣腰带,把嚶嚶啜泣的女儿手脚都绑住一连嘴巴也蒙上,丢在床裡,摔下帐子,关门逕自去了。

  雁依盼在黑暗中哭了一天一夜。直到下人进绣房找东西,才发现惊恐到尿湿了床的小姐。

  之后,她学乖了,不管多疼多难受,都强忍住眼泪,死也不哭,努力堆起虚偽乖巧的笑,柔顺地说:「谢射爹娘的教导。」爹娘教导了什么呢就是要她千万别爱上个不堪爱的男子,生下无辜的孩儿,毁了所有人的一生。

  但景四端彷佛是她命中的魔星。她还自投罗网,怨不得人。

  眼下他正坐在她对面,閒适地翻阅著信简。瀟洒俊朗如旧,抬眼望她时,还是令雁依盼心跳缓缓加快。

  「怎么了这般看著我一表情这么怨,像是给拋弃了似的。」景四端随口开玩笑逗著她。

  前些日子他们一道去逛梅县的元宵灯市一人太多给挤散了。雁依盼站在原地没有动,一直等到景四端闲閒逛回来时找到她。她自认没什么表情,但景四端一直笑她一脸给拋弃了的样子。

  「大概吧,你不是该回京城了吗?」她指了指他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多次的信简,淡淡说:「那应该是京裡来的密令,要传你回去了,是吧?」真是聪明伶俐。景四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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