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开枪,快开枪……别让她再靠近我们……」惊惶失措的德斯亚跌了一跤,一只硕大的黑蚂蚁往他小指一咬。
痛让他恐慌,不假思索的下令射击,不管手下的手臂是否举得起枪,只要手指头还能扣扳机就好,死活不论先要她的命。
丛林间的法则是强者生存,谁掌控了全局谁就是丛林的主人,没有心软的余地。
所以他一声令下枪声大作,一看到树影晃动就开枪,瞄不准没关系,他们求的是个心安,就算射不中也让她近不了身。
「你们让我生气了。」
逆光处出现一道黑色身影,立於高高的枝干单手攀藤,深幽的双眸燃起一簇簇焰芒,深深震撼了所有人,提枪的手变得虚软。
丛林怒吼了。
吼——吼——吼——
吼——吼——
吼——
风声鹤戾,草木皆寒,万兽齐动吼音阵阵,仿佛丛林动了起来,远远近近的动物咆声直上云霄,几乎要震破耳膜。
「啊!有蛇。」
「糟了,我被咬了。」
「快……快赶走它们,怎么那么多……」
蛇鼠先锋部队足下乱窜,见人即咬毫不客气,数量之多叫人避无可避,就算爬上树头它们也会跟上去,如影随形。
像是一场人与动物之战,遍体鳞伤的盗猎者跪地求饶,涕泪齐下的一再保证再也不敢了,无力反抗的任由蛇鼠爬满一身。
他们真的怕了,没力气再与丛林为敌,面对死亡的恐惧是最严厉的处罚,胜过世上任何一条法律。
现在他们知道先前的同行为什么死也不肯再进入丛林,因为暴利虽然富己但人命更可贵,有伊诺雅在的地方便是盗猎者的炼狱。
不要了,不要再伤害他们,他们会诚心悔过改种咖啡豆,绝不心存贪念妄想一夕致富。
蛇退了。
鼠也散了。
只留下惊惶无措的人类。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听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靠近,惊吓过度的德斯亚已草木皆兵,稍一有树影摇动就绷紧神经,眼神为之涣散地无法集中心神。
「伊诺雅,是你吗?」
啊!糟了。
暗自心惊的伊诺雅隐身茂密的枝叶中,一听见熟悉的叫唤立即想到自己的疏失,居然没先将他安置好再离开,她太失责了。
树叶的细缝是最佳窥视点,她眯起眼低视底下的状况,身子如猎豹子般低伏,心中祈祷他别自作聪明循枪声而来。
但是她的祈求落空了。
不知危险将至的战政拖著一只死不肯前进的猴子,两只沾满泥上的直脚出现在众人面前,日落前最後一道夕阳正好打在他背後形成阴影。
他成了唯一的靶。
「小心,快闪。」
砰!砰!枪声连响,冒著硝烟的枪身握在左手,德斯亚的嘴角向两侧牵扯,难以收拾的发出刺耳笑声,久久不散的回荡丛林中。
蓦地,他的笑声终止了。
足足有两个男人腰粗的大蟒立於面前,张开深下见底的黑洞朝他头顶一俯,一寸一寸的吞没他的身体,连尖叫声都来不及响起。
夜深了,夜行的动物开始活动。
寒冷也降临了。
一场浩劫後的风声显得萧飒,浓得雨水冲不掉的血腥味蔓延整片草原,动物的哀戚声仍在,却再也见不到它们活跃的生姿。
狼群在远处低嚎。
月冷冷清清。
匡啷!精致的瓷器由手中滑落,在少有的享受中,这套冰国进口的咖啡杯一直为她所喜爱,陪伴她走过无数的国家和寒冷的夜晚。
但这一刻它却无端的溜出手心往下坠,碎成星状散落脚边,彷佛预告著什么恶兆即将发生,不给人有挽回的机会。
心绪不宁的云紫英望著空无一物的手心,心里的不安逐渐加深,眉间的笑意如烟消逝,换上的是一层抹不散的淡愁。
人家说母女连心,即使她们聚少离多少有谈心的时间,可是切不断的天性仍血脉相连,不因距离而失去对彼此的关心。
当年为了训练女儿独立,帮她助胆,她曾承受不少来自夫家的压力,怪她太过狠心无视女儿的哭喊,任由她在蛮荒世界自生自灭。
为了女儿的未来她咬牙硬撑,背负恶母之名在所不惜,坚持己见地将女儿带到炎热的非洲,比任何人都心疼的她怎么也不肯被打倒。
眼见女儿一天比一天胆大,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璀璨,她知这她的决定没有错,非洲改变了他们一家人。
可是今天眼皮老是跳个下停,愈到傍晚愈跳得厉害,平静的情绪忽起忽落的让她坐立难安,连她最有兴趣的植物也提振不起她的精神。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的一颗心烦躁不已,像垂挂著千斤,巨石般喘不过气来。
难道是兰儿出事了?
「呸呸呸!胡思乱想,胡思乱想,我—定是太闲了,赶紧找些事忙。」
没事的,不会有事,别自己吓自己,女儿的本事她还不清楚吗?何必庸人自扰的老往坏处想,八成是她最近钻研的植物含有不稳定物质,所以她才会受到影响。
弯下腰捡拾碎片的云紫英一个恍神,不小心让碎片割了一下,几滴血珠沁出指头却不予理会,望著它一滴滴往下落而失神。
「哎!怎么流血了,你在作白门梦呀!」瞧!滴得满地血。
「怀逸,我……」失笑的一摇头,她不知该对丈夫说些什么。
平空臆测的心慌哪能当真,受过高等教育的她怎能因一时的慌乱而乱下判断、人总有不适的时候,休息一下就会没事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照顾自己,你想试试人肉做的砧板耐不耐用?」无奈的一笑,雪怀逸替妻子的手止血上了消毒药水,略微包扎一下。
「我是在想女儿……」不知她现在好不好,有没有把人家的儿子给搞丢了。
她是很令人放心啦!就怕那小子不规矩,动手动脚占女儿的便宜,那点小心思还瞒不了她这老姜,和他老子一个样,安份不了多久,一双贼眼飘呀飘的老往她女儿身上兜。
要真有事准和他脱离不了关系,老的奸诈小的阴险,一相中目标什么也不顾,—根肠子通到底。
他取笑的帮她拭净污渍。「女儿有什么好想的,丈夫才是你一生的依靠。」
「切!尽说些疯话,靠人不如靠己,我可不敢指望你在树上荡来荡去,摘来一朵兰花讨我欢心。」笑著推开他,云紫英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不去想自然不会心烦。
「啊!我被嫌弃了,果然年轻人比较吃香,我老了。」雪怀逸瞧了一眼窗外粗藤欷吁一声,玩命的行为不适合老人家。
他还是搂搂老婆,看看医学方面的书籍,静态活动不伤神。
「你喔!少耍宝了,真要嫌弃早一脚踢开你,哪会等到现在。」她打趣的酸他。
「原来你在算计我呀!我要不要先清算清算财产总数?」不知凑不凑得足整数。
跟随医疗团体前来根本赚不到什么钱,政府按月拨下的款项全入了妻子帐户,实际上他一文不名。
但是他却是富裕的,拥有全心支持他的妻子,以及善解人意的女儿,他这一生也算过得丰富。
云紫英一脸好笑的轻慨。「真快,一晃眼都十几年了,我们还厚脸皮的打情骂俏,一点都没考虑『高龄』问题。」
「情是历久弥新,我们如倒吃甘蔗愈吃愈甜,三十年後一样厚脸皮的你浓我浓,像巧克力黏在一起。」岁月催人老,他都有白头发了。
三十年……「女儿不小了,咱们好像都忘了她该找个伴。」
人生的精华在前三十年,而兰儿都二十六岁了,只剩四年。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想远了。「我中意那个艾撒克,看来非常有责任感。」
「傲慢的艾撒克?!」她不以为然的瞟了他一眼。
「怎么你们都叫人家傲慢的艾撒克,很不礼貌。」那是自信而非傲慢。
「他没反对,我没意见,凑合著用也挺响亮的。不过战家那男孩可能较有希望。」虽然她一样不看好他们。
「战政?!」
兰儿会喜欢那一型的男孩?
他不确定。
第七章
「该死!你给我撑著点,谁让你擅作主张替我挡子弹,我不会感激你的。」
下雨了。
处於南北回归线同时经过的非洲而言,位於赤道的雨林区雨量最为充沛,豆大的雨滴打在宽大的棕榄叶上显得沉重,答答答地滴向腐土堆。
雨中的丛林特别安详,除了滂沱雨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黑夜来得低沉。
似乎来到丛林的男人都喜欢诅咒,一句「该死」成了口头禅般挂在嘴上,无处不在地轻贱人,仿佛多说两句就不该死。
胸前染红的战政不住咒骂,一刻也不停地像少骂一句就会造成憾事,脸上的焦急来得快又狼狈。
他怎么也没想到,上一刻才在抱怨她没人性的抛下他,下一秒钟她会出现在他面前挡去致命危机,以鲜红的胸花表达她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