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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颗孤星高挂夜空,闪出冷冷的星芒。

  裴迁来到周家墓地。暗夜里,附近山头白雪幽寂,上百个坟茔森然排列,柏树黑影幢幢,周遭的空气仿佛也冻结了。

  他的娘亲在哪里呢?新春期间,周家将墓园打扫得乾乾净净,除去积雪的石板地上仍有些湿滑,他快速地一个墓碑又一个墓碑看过去。

  角落处,微光闪动,他立即奔了过去,就算是陆岗挖的陷阱,他也要跳下去——只要能看到娘。

  一座坟前点了两支白烛,看样子已经烧上好一段时间了;他抬眼四顾,附近并无人影,也许是周家人傍晚上坟,就任烛火这样子烧下去了。

  亡妻周府夫人蒋氏之墓周玻云立

  墓碑上,几个大字说出埋骨人的身分,他顿时情绪翻涌,热泪盈眶。

  他身为人子,竟是无能为母立碑祭祀;飘荡二十八年,若非亡母保佑,他岂能安然幸存于世;再思及娘亲惨死,不觉黯然神伤:心如锥刺。

  他跪了下来,双手按地,向墓碑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娘,请恕下肖儿无法为娘报仇。请娘告诉孩儿,我这样做对不对?」他心思又变得混乱滞碍,原以为前尘往事已矣,没想到陆岗竟是他的杀母仇人,这叫他要如何放开!

  「娘,您是否怨我?还是要我手刀——」

  「莫再报仇,是好的。」耳畔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

  他惊讶地抬头,只见孤星明灭,坟地悄然,哪里有人?哪里有声音?

  是他的幻觉吗?是娘亲显灵了吗?他激动地盯住墓碑。

  岁月流逝,墓木已拱。他顿悟了,娘亲或许早已转世,重新过着新的生活,而还留在此世的陆岗却是执着多年仇恨,日日活在周而复始的愤怒和怨恨中,不用他报仇,老天早已让陆岗陷在无问地狱里。

  烛火熄灭,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疾掠而近,他警觉心起,却是走避不及,陡然拔身而起,以掌护住周身。

  「是你?」周破云惊讶地看着他。

  「周大人。」他也是一震。

  「是你叫我来的吗?」周破云脸色凝重,现出一张字条。

  「不是。」事实上,他正打算祭拜过后,赶赴周府报信,要周大人提防陆岗,然后他得回去了;即使灵灵睡得很沉,他还是担心她醒来找不到他,可能要大发娇嗔,甚至跑出来找他。

  他回过神,以袖擦去泪痕,凝聚目力望向幽微星光下的字条。

  欲知冬梅埋骨处,子时三刻只身至冬梅墓前

  「是他!」裴迁又是一惊。

  「果然是陆岗。」周破云也立刻想到此人。

  「嘿,你们叫我吗?」阴惊的笑声出现,随之坟墓隆起,砖石崩裂,陆岗从里头跃身而出。

  「你竟敢破坏冬梅的坟墓?」周破云怒目而视。

  「你心知肚明,这里头埋的不是冬梅。」陆岗冷冷地看他。

  「是你杀了她!」周破云激愤道:「你说,她埋在哪里?」

  「周破云,你少在这边猫哭耗子。冬梅死了,你又再娶。」陆岗冰冷的目光射出怒火。「你对得起冬梅吗?」

  「最对不起冬梅的人是你!」周破云义愤填膺,指责道:「冬梅即将临盆,你劫定她,却送回她丫鬟的尸体。我原以为她跟你在一起,所以才筑了这个墓成全你们。我也想放过虎背山,可你实在太过嚣张,逼得我八年前不得不剿你,没想到冬梅根本不在你身边,她早就死了!」

  「是的,她早就死了,为了保护你的孩儿,被我一剑刺死了。」

  「你?」周破云震惊地退后一步。「你竟然……下得了手?」

  两个男人怒说过往,相隔二十八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裴迁听得惊心动魄,冷汗直流。他们对峙着,一场血斗一触即发,他不知万一他们动手,他该去帮谁。

  黑云掩住星光,寒风萧萧呜咽,坟墓后面忽然出现一个白衣少妇。

  他心觉奇怪,还未来得及仔细看去,突觉头晕难耐,呼吸困难,全身血流狂乱奔窜,胸口一窒,便哇地吐出一口黑血。

  他再也踩下稳脚步,晃了晃,就往下跌倒。

  「你怎么了?」周破云赶忙去扶他。

  「别碰他喔。」陆岗笑声阴险。「这小于中了我的尸毒粉,这蜡烛掺了不少,坟前地砖也洒了很多,无臭无味,由鼻子和皮肤吸了进去,只要他还有呼吸,毒性就在他体内跑,直到他气绝身亡为止。」

  「陆岗,快拿出解药!」周破云蹲跪扶住裴迁,伸指疾点他周身大穴,急怒道:「他跟你我恩仇无关,你要杀的人是我,别牵扯无辜他人!」

  「他不是无辜他人——」

  话未说完,周破云已纵身跃起,现出招式,探向陆岗的肩头。

  陆岗早就提防他的攻击,手一震,袖箭弹出,射向周破云。

  电光石火之间,裴迁倒卧地上,逐渐模糊的视线看得一清二楚。

  所有的动作都慢下来了,周破云五指成爪,跃在半空中,陆岗面露杀机,袖箭寒光锋利,只要一瞬间,袖箭就会射中周破云的要害。

  剧毒在他体内流窜,他渐感晕沉,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全都变得不真确了;今生种种,有如走马灯般转过,他想伸手去抓,却是什么也抓不到。

  今生已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只是亏欠了灵灵;他还想疼她一辈子,让她在他怀里安稳睡觉……可是,他就要离开了……

  尽此生最后的余力,他双掌用力一按,支起自己高大的身子,纵身冲进了锋利袖箭和周破云的空隙之间。

  「爹!不要!」他面向陆岗,厉声大叫。

  啪!袖箭不长眼,结实地钉入他的心口,他支撑不住,掉了下来,口中狂吐鲜血和黑血,双眼转为黯淡。

  「你——」周破云大惊,却是叫不出救命恩人的名字,只能抱住他,一看到钉在他心脏的袖箭尾簇,想点穴救命的手势僵住了。

  「射中他也好。」陆岗拧出冷笑,好整以暇地整理暗器。「周破云,我等着的就是这一刻,我要你亲眼见到你儿子痛苦死去。」

  「我儿子?」周破云震骇地望向裴迁。「他是克舟孩儿?」

  「哦?你也知道他的名字?」陆岗挑了眉。

  周破云红了眼眶,紧拥怀里长大了的孩子;难怪他在跪拜冬梅。

  「虎毒不食子。」周破云神情沉痛,咬牙切齿地道:「陆岗,你错了,错了,他是你的亲生儿子。」

  「放屁!」

  「冬梅当年怀的是你的孩子!」

  「我不信!」陆岗怒目相对,声音却颤抖了。

  「你得信!我和冬梅从没圆房。」周破云也愤怒得颤抖了。「新婚之夜,冬梅告诉我,她爱的是你,她希望我们能假扮夫妻,等师父百年之后,再去寻你回来,然后,她就发现怀孕了。」

  「胡说……」陆岗仍不愿相信,忆及她成亲的前一天,他暗夜闯入她的房间,强要了她,不可能这么巧的……

  周破云又道:「我攻破虎背山,问了几个贼人,他们说,你没有押寨夫人,倒有一个儿子叫陆克舟,因为叛变,被你追杀逃亡。我知道你的个性,你一定以为他是我和冬梅的孩子,刻意养他长大,好让我们『父子』厮杀。但我找不到你,而且事关冬梅名节,我也不能在江湖放消息,只求你心里有怨恨,尽可来找我,不要找上你的亲生孩儿。」

  说这些有什么用!陆岗目光呆滞,看着七窍流出黑血的裴迁。

  「我……我的孩儿?」他骇然摇头,大叫道:「不!不可能!他一点都不像我!长相、个性,完全不像!哪里像我了?」

  「大师兄,是你变了。」周破云垂眼望看裴迁。「年轻的你,也是这般英俊魁梧。」他抬起头,哀伤地道:「难道冬梅没机会告诉你吗?」

  有的!陆岗一跤跌坐在地,冬梅是想告诉他的,但他不让她说!

  他恨她的移情别恋,劫走她后便绑住她,塞住她的嘴,一路奔驰到无人的荒山;她不堪折磨,破水流血,他解去她的绑缚,冷眼看她痛苦地哀嚎;生下孩子后,他拿剑斩断脐带,剑锋一转,就往孩子刺下……

  冬梅扑了过来,就像这个扑向袖箭的傻孩子,他的剑刺进了她的身体,鲜血流出,她哀凄地抬起苍白的脸蛋,张着嘴想说话,他以为她想叫周破云救命,却万万没想到,她是想告诉他:这是他的亲生孩儿!

  她终究没能说出,头一垂,香消玉殡。

  冬梅啊,他的挚爱,他们有孩儿啊!刚刚孩儿还喊了他一声爹……

  「跟我走吧。」温柔的声音在唤他。

  「冬梅……」他痴迷地望看出现在身边的冬梅。

  第7章(2)

  —切都太迟了。

  大红狐急奔赶至,看到的就是少妇幽魂缠住陆岗,周破云怀里抱着七孔流血、了无气息的裴迁。老天!他心口插着一支箭!

  她浑身冰冷,所有的气血都凝结了。裴迁死了!不!她还要带他回玉姑祠挖竹笋,他怎么可以死!不行,不行的!她不许!绝不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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