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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吁口气。「你不会一个人闷头烦恼就好。差不多是晚餐时间了,我发现一家不错的餐馆,我们过去吧。」他暗自盘算,那间餐馆在父亲的疗养院附近,老医师有几本PPSD的相关书籍要给他,正好顺路去拿。

  罗妙靖乖乖让他牵上车,想到他请假的理由。「你『没心情』工作,该不是为了我……」

  「除了你还有谁。」

  「对不起,让你担心。」她歉疚,勾住他臂膀,他微笑,在她发上一吻。

  两人到达餐馆,点餐后,华疆臣借口要到便利商店买东西,走出餐厅。便利商店和疗养院都在街底,以他们在餐馆的座位,她不会看见他去了哪里。

  罗妙靖无聊地翻菜单,菜单上的鸡鸭鱼肉让她的胃感觉沉甸甸,既然知道怀孕,她没胃口也得进食,至少先吃点开胃的蜜饯好了,便利商店有得买,等吃饱后再来谈怀孕的事,免得他震惊过度,食欲尽消。

  她走出餐馆,遥遥望见华疆臣高大的背影走在前面,她不疾不徐地跟踪他。他走到街底,没进便利商店,却拐入便利商店对面的民宅。

  她一怔,快步走过去。民宅并不是普通住家,门口有警卫拦下她。

  「我和那位华先生一起来的。」她指向正好在转角处消失的华疆臣。

  警卫让她通行。她追到转角处,已不见华疆臣的踪影,倒是看见修剪漂亮的花园,有几位老人家在走动,两位白衣护士陪着他们。

  她四处张望,看见一处菜圃,有个佝偻老人坐在菜园边发愣,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

  老人神情茫然,似乎不在意她擅自闯入,罗妙靖礼貌地开口。「我是进来找人的,有一位华疆臣先生进来这里,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他?」

  老人露出喜色。「你找疆臣?你认识我儿子?」

  又有一阵脚步声,老人循声望去,发皱的老脸霎时布满了笑。「疆臣,你来啦。」

  罗妙靖回头,华疆臣就站在几公尺外,手上拿着几本书,他的表情像偷钱被逮到的小男孩,拿不定主意要留下或转身逃走。

  老人兀自笑着。「这位小姐来找你呢,是你的女朋友吗?」

  他决定留下。他走近父亲。「爸,你先回屋里去披件外套。」常常认不得他的父亲这回特别灵光,也许是冥冥中的指示,要他在此刻向她坦白。

  那个字像闪电般撕裂罗妙靖的脑海。

  她冷冷瞪着老人片刻,视线转到华疆臣身上,她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华疆臣见过那种眼神。两年前,她接到她姐姐电话那天就是那样的眼神,他匆匆道:「爸,我先走了。」快步追上罗妙靖。

  「妙妙!」他喊,她拔腿就跑,风一般地飙过花园,直冲大门,他在门外追上她,抓住她手臂。

  「你说他死了。」她声音异常冷静,不回头,不看他。

  「他在我大二那年回来的。他对过去很愧疚,不想让人知道他回来,所以我从来没说。后来,他得了阿兹海默氏症,住进这边的疗养院,有时连我都不太认得。」

  她发出毫无笑意的短促笑声。「你还真是个孝子。」

  「不然我要怎么做?遗弃他?」

  她尖锐道:「他害死我爸妈!他害我——」

  「害你家破人亡,害你生病,害你不幸!是,他是对不起你,那你要我怎么做?让他自生自灭死在路边,我这样做你会高兴吗?」不,他好不容易努力到这地步,他绝不让他们的关系就这样打回冰点!

  「我们回去谈。」他蛮横地拖她往停车处走,和她激烈的口气不同,她毫无异议地跟着他,他不敢大意,紧抓着她上车。

  罗妙靖一路失神,脑中不断闪过老人的脸,她克制不住地颤抖,眼皮一落下就看见那个旅馆房间,恐怖的苦涩药味占领她的嘴……她只好又睁眼。

  没事的……她喃喃自语。华疆臣不是他父亲,她已经决定了,他和那件事无关,她要为了他坚强,和他理性地谈这件事,只谈这一次,以后不准他提,她办得到的,她办得到的……

  第9章(1)

  回到家,华疆臣将罗妙靖放在沙发上,在她对面坐下。

  她僵直身体坐着,小脸毫无血色,双手紧紧握拳,指关节泛白。她机械性地开口。「对不起。我没想到会遇到那个人,反应过度了,对不起。」

  他没料到她会主动道歉,脸色和缓下来。「对不起,我也有错,我是在等待适当的时机跟你说,将来我们要是结婚,你迟早得面对他,他是我的责任,我不会勉强你要奉养他,我只希望你接受他的存在。」

  「我不能,我不能看见他。」

  「不行,我得照顾他,至少他不会和我们一起住。」

  「把他送走!」她尖声道,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又紧抿住嘴。「我不要他在你身边。他害死我爸妈,我不要看见他。」胃部一阵揪紧,她想吐。

  华疆臣紧绷着脸。「我不求你原谅他,只要求一点体谅,他年纪这么大了,当年回来时把所有积蓄都给我,要我转交给你们姐妹,他是有心要补偿——」

  「钱还你!那些钱我从来都没动用,你拿去,把他送走,用那些钱养他!」他的脸色冻住,她咬唇,不肯退让。

  两人僵持片刻,华疆臣的宽肩垮下,他凝视她,像是看着一个无法理解的陌生人。

  「这两年,我替我们造了一个牢笼,我们一起关在里面,我不在乎你想撕碎我或咬死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任何痛苦我都能忍受。我以为我能安慰你的心,导正我们混乱的感情……看来,我太高估自己了。」

  他嗓音疲劳。「你说的没错,我父亲害死你父母,害惨你和你姐姐,但我毕竟是我父亲的儿子,不能不照顾他,你一点都不能接纳他,看来,最终也无法化解我们的僵局……我很抱歉,这两年勉强你这么多,让你受这么多苦。」

  他要分手?「不——」

  她不要分手!这些谈话已经超出她的极限,她的理智再也控制不住身体,她软倒,趴在沙发上,吐了。

  她几乎整天未进食,什么也吐不出来,她还是拼命地吐。

  华疆臣扶住她,惊觉她的手像冰块般冷。她的嘴唇发白,脸色像死人,她疯狂干呕,纤细身子猛烈颤抖。他抱住她,怕她会破碎成片片。

  她的反应和两年前同样歇斯底里,这件事带给她的创伤究竟有多深?

  他轻声问:「妙妙,那天你父母带你去旅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事?」

  她剧烈震动,仿佛有人对着她的头开枪,她惊悸地抗拒。「没有……」

  「妙妙,告诉我,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事?」

  「都是华显洋的错,爸爸妈妈很爱我……」

  他咬牙。「好,就算是我爸的错,我还是要知道。」他实在不愿在这情况下逼她,但他的直觉坚持这就是答案,一切的症结。如果非要分离,至少让他知道为何他被判死刑。

  说出来,或者和他分手……她眼前发黑,强忍着呕吐感,空洞地开口。

  「爸爸妈妈说要带我去外婆家,却带我去旅馆。妈妈给我糖果,让我看电视,我听到爸爸妈妈在吵架,然后爸爸走过来,给我一杯水,要我喝……」

  「你喝了?」

  她颤抖着点头。「只喝一口。我从小吃很多药,很讨厌药,有药的的味道会发现,一喝到药的昧道,我就吐掉了。」

  「然后呢?」

  她开始眨眼,仿佛看见不愿意看的东西,她揪紧他的手臂呜咽,却没有泪。

  「妙妙,听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那都过去了。」他抬起她下巴,令她涣散的视线聚焦于他,温柔而坚定地道:「你不再是六岁的小孩,不会再轻易受伤害,但有些事如果不去面对,它永远不会结束,所以把它说出来,别怕。」

  她嘴唇发颤。「爸爸又叫我喝水,我说水里有药,我不要喝。妈妈忽然哭起来,爸爸生气了,他抓住我的头,叫妈妈把水喂给我喝,妈妈哭着把水倒进我嘴里,可是大部分的水还是被我吐掉了……」

  残酷的描述让他浑身血液宛如冰冻。她没喝加料的水,最后还是住进加护病房,难道……

  「爸爸打开一瓶药,把药丸塞到我嘴里,我一直哭,把药吐掉,爸爸把我压在床上,他拿矿泉水灌我,把我嘴里的药都冲下去,然后他也哭了。他说他很爱我,可是我们已经没有路可走,讨债的人会把我们全家都杀死,我老是生病,活下来只会受罪,我和他们一起死掉比较好,希望我下辈子会出生在好人家,后来的事我不记得了……」

  说完了,她眼眸一片死寂的空白,仿佛被抽空。

  他心痛得无法反应。这才是真相,报纸上轻描淡写的一段叙述,却是这样恐怖惊骇的遭遇,所以她再也无法喝水,因为那是至亲手刃她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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