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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讨厌官场的应酬,可也知道自己身分特殊,今天要想避开是不可能的。好在有八面玲珑的福公公在,她只须简单应付几句就行了。

  此刻,她最渴望的是踏上坚实的土地,逛逛异乡的集市,看看热闹的人群。

  “康嬷嬷,你真不跟我们下去逛逛吗?”临下船前,歆怡问着康嬷嬷。

  “不去了,我的脚不灵光,还是在船上候着吧。”康嬷嬷说着又交代丫鬟。“秋儿,好生伺候着格格,别让人挤着,也别走远了。”

  “知道了。”秋儿笑嘻嘻地答应,她与主子一样急着去逛市集。

  这时,歆怡看到叶舒远走出船舱,朝她这走来,立刻转身往船头走。虽说对他的气早就消了,可一想到他一整夜都不理她,她就不愿先退让。

  秋儿见她不等额驸就走,心想她一定是还在跟额驸呕气,与康嬷嬷忧虑地对视一眼后,便跟随主子来到船头,几个侍卫搀扶着她们走下船。

  看着她甩头而去的样子,叶舒远觉得没趣。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待在船舱内看书也不想下船。可是无论他愿不愿意,身为皇家的新额驸、迎娶新娘回乡的新郎倌,他都得陪着她出入人前,送往迎来,这是礼节。因此明知她不欢迎他,他仍脚步不停地跟随在她身后。

  刚下船时,歆怡觉得脚步有点漂浮,好像还在船上行走似的。

  福公公早就下了船,此刻正与前来迎接他们的当地官员,在临时搭起的棚子内说话,一看到歆怡,他立刻迎上前来。

  歆怡眼见无法脱身,只好摆出僵硬的笑脸,与已经走到她身边的叶舒远,一起接受那些官员的祝贺和问候。

  她注意到当叶舒远与那些官员寒喧时,态度不卑不亢,语气不急不慢,表现出一种让人印象深刻的自信与稳重。

  由于所有的补给都已由地方官府备妥,只须船工们搬上船就行,因此见福公公忙着与官员们寒暄,歆怡便与叶舒远带着秋儿和两个护卫,沿着青石筑成的台阶走上高高的堤坝。

  等上了坝顶,看到叶舒远只是对那两个侍卫说了几句话后,就独自走到一块凸起的石桩前,她忍不住问他。“我们要去市集,你不来吗?”

  他回头看着她,略显迟疑地问:“你需要我去吗?”

  见他为难的样子,歆怡当即后悔得想掴自己耳光。她冷冷地回答道:“我不需要。”说完就走,可身后却传来令她想尖叫的叮嘱。

  “言多不贤,行乖不贞,闹市中夫人切莫失了身分。”

  她猛地转回身,几个大步冲到他面前,眯着双眼盯着他看,仿佛他脸上忽然长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似的,还神情极为严肃认真地边看边嘀咕。“哎,充鼻都是夫子味,满耳皆为牢骚经,夫君你高寿几何?”

  “胡言!”叶舒远往后移开,低声训斥道:“如此无礼,你不觉得荒唐吗?”

  “哪是胡言?何来荒唐?”歆怡因恨他待她刻板冷漠,于是为了气他而故意凑近他,声音不低地反诘道:“跟自己的夫君说话是无礼吗?”

  叶舒远避开她眼中的锋芒,警告道:“你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歆怡轻松地说:“不是早告诉过你吗?圣贤书是给圣贤读,妾本俗人,难识圣贤箴语,夫君可否示下,妾当如何与夫君说话?”

  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两个侍卫和秋儿早就忍俊不住,掩口偷笑了,连路边的行人,也都知道这是小夫妻斗嘴,纷感有趣可笑,只有叶舒远进退不得。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这个在家乡素有“江南辩才”之称的新科进士,竟对眼前的小女人束手无策。再看到旁观者嘻笑,不由恼怒地说:“随你怎么说……”

  可他话还没说完,歆怡竟双手一拍,眉开眼笑地说:“夫君这就对了,我不想做圣贤,只想做自己,因此,随我怎么说那才自在嘛。”

  “你胡搅蛮缠……”话刚说到这儿,一阵喧闹声从不远处的水闸方向传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止拌嘴往那里看去,见密密麻麻的船只正从运河的四面八方涌来,阻塞在河中。

  第4章(2)

  “那么多船围在那里干什么?”她忘记了与叶舒远的争执,惊讶地问。身后的伙儿和那两个侍卫也一脸迷惑,路上的行人则匆匆离开。

  “快开闸了,那是等待开闸放行的船。”叶舒远说。

  “真的吗?我根本看不到闸门,你怎么知道?”歆怡怀疑地问。

  “你看前边的石坝上,那两道没入水中的红色门就是闸门,等它们被升高时,闸门就开了。”

  有了他的指点,歆怡果真看到那道红色闸门,但困惑更深。“我看到了,可是好好的河流,干嘛要关闸呢?”

  “修筑运河不仅为了引水行船,也为防洪排涝。这闸门起的就是调节水位、分流导水,保证舟船、特别是大漕船和商船通航的作用,因此开关水闸是件大事。”

  听他说得清楚,歆怡忽略了先前的不愉快,佩服地说:“你真行,还有什么是你不懂的吗?”

  叶舒远皱眉看着她,这个女人永远不知该如何隐藏情感。当她恨一个人时,她会立刻用最恶毒的语言将那份恨意展现出来;当她称赞一个人时,会用最不吝啬的语言把她的仰慕和赞美传递出来;同样的,当她想激怒一个人时,她会用连圣人都无法忍受的语言去尽情表现……那么,如果她爱一个人呢?

  这个问题突兀地冒出来,将他的心搅得如同浆糊一般混浊黏稠。

  爱?想到她的脾气和她不饶人的嘴,他沉闷地想,被她爱上的人会是天上的神仙,或是地府里的厉鬼,但他绝不会是那个人。

  “到底有没有你不懂的嘛?”

  她再一次问他,将他无边无际的思绪拉回,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了,不由得懊恼地说:“有,还有许多许多。”

  “是什么?”她好奇地追问。

  “你不需要知道。”他冷漠地回答,内心却在炽热地吼叫:是你,我不懂的就是你!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对他冷漠的回答,歆怡所有的赞美都变成了不屑,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低声说:“你真是个不近人情的怪物!”

  说完,她转身带着丫鬟和侍卫往市集方向走了。

  叶舒远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堤岸上,才默默转身。

  我到底是怎么了?干嘛要刺激她?

  看着闸门前拥挤的船只和人群,他想着歆怡离去前那受伤的眼神。她是那么真诚地赞美他,可他却毫不留情地泼了她一盆冷水。

  难道我真是“不近人情的怪物”?难道与她相处多日,连我自己也变得像她一样嘴巴不饶人了吗?他暗自反省。

  不想独自回船上去,也不想去市集追赶生气离开的歆怡,他在那块凸起的石头上坐下,反正他们回来时一定得走这条路。

  就如同这几天一样,只要一静下来,他的脑子里就全是歆怡的身影,就连《鲁班经》也难将他的注意力完全吸住,他越来越弄不清自己对她的感情。

  他讨厌她毫无修饰的言语和鲁莽的行为,特别是当她口不择言地咒骂、信口开河地乱说时,他好几次都有想揍她一顿的冲动,而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暴躁情绪。

  可有时,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很喜欢她。他喜欢她所带来的轻松感,喜欢听她无忧无虑的笑声,喜欢看着她快乐的身影在眼前走来走去,喜欢夜里她躺在自己身边熟睡时,那乖巧、柔顺又极富诱惑力的身体……

  她完全不是他所欣赏的那种谈吐得当、温柔纤细、沉默寡言的女人,也与他生活中接触过的表面上贤德淑雅,实际上善耍心机的女人不同。她绝对不是温驯的女人,但也不是虚荣骄纵的官家小姐。在她身上,找不到一丝虚假,但毛病却不少。她聪慧中有狡黠、天真中有世故、善良中有无情、文雅中有粗俗……总之,她是一个矛盾的女人,在她身上,融合了他最喜欢的,和最不喜欢的性格特点,因此,面对她,他越来越感到困惑和迷惘。

  回家的路在缩短,可她的言语没有丝毫改进。想到她与叶府家规格格不入的言行,他的背脊就阵阵发凉。娶了这样一位身分显贵、却个性不合的妻子,他既不可能休掉,也难以与她“举案齐眉”,那么,他究竟该拿她怎么办呢?

  远处传来一声号角声,他抛开愁绪,定睛望去,原来是开闸了。

  铁闸开处,河水奔涌,江面上帆摇橹击,千帆竞逐;水激浪翻,百舸争先。舟人们拚命撑船倾轧,岸边等候的人们纷纷跑回船上,呼唤声、碰撞声响成一片。

  面对此景,他惊讶地站起身来,引颈眺望。

  虽然来往大运河数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开闸时的混乱场面,不由暗自庆幸歆怡已经离开,否则说不定又会给他惹来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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