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多太多渴望答案的问题在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一个立场可以让自己理直气壮地问出口。
瞧他脸上的表情沉重,梁慎翎猛然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
“别愁眉苦脸了,这又不干你的事。”
高佑辉这才抬起头来,却无法笑得真诚。
“算了,反正这条项炼的价值也没了,丢掉也罢,省得烦心。”说完,作势要将掌中的链子扔向大马路。
“不,”说时迟那时快,高佑辉伸手握住她的拳头。“别丢。”
梁慎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不管你有多厌恶那个转送给你的男人,”他低声启口说道:“如果你是因为这种理由而把这条项炼给扔了的话,真正的主人一定会很难过。”
其实他不在乎这条项炼的存亡,而是因为扔出去的那个人是她。
良久,梁慎翎才醒神过来。
“……也对。”
她含笑,将手中那条已经被她握到温热的链子给收回了口袋。“错不在做这条项炼的人,错在说谎的人。”
她的话却如同一记正拳打在高佑辉脸上。
他一直都知道谁才是这条项炼的制作者,那么他是否也算是正在欺骗她?然而,倘若他真的说出实话,她又有什么理由可以相信他?
她会不会把他当作第二个林宜儒?
不,他不想承受这种风险。
“我该回去休息了。”
高佑辉撑起干涩的笑,再次晃了晃手上的袋子。“你真的不想吃一些?想买这家店的包子是要排队排很久的喔。”
他的模样让梁慎翎忍不住笑了出声。
“我真的不饿。你留着孝敬你爸妈吧。”
“他们早就睡了。”高佑辉也报以同样的笑容。“你也早点休息吧。”
而后,他挥挥手打了招呼之后,便掉头走回自家的门口,拿起那串握在手中已久的钥匙。
倚在门边,看着高佑辉转动锁匙的模样,梁慎翎却无来由地想起他还穿着高中制服的模样。
“喂,”忽然,她唤了他一声。
“嗯?”他回过头,停下动作。
“有没有兴趣跟我去看场电影?”
那一瞬间,高佑辉是真的以为自己听错而迟迟回不了神。
见他毫无反应,梁慎翎抿唇眨了眨眼。“哦,对了……”
她摆出了像是临时想起了什么大事的模样。
“我刚才有打电话去问我朋友车子的事,他说他昨天就已经搞定,只是忘记打电话告诉我。”
“哦……”高佑辉点了点头,思绪还停留在她的上一句话语里。“不好意思,还麻烦你那么久。”
“哪里的话。”她爽朗地笑了几声。“我明天早上还是会送你去车场拿车,到时候你就再也不用害怕要被我载来载去了,高兴吧?”
“高兴吗?
高佑辉怔怔的。他暂时还不明白自己现在的感受是什么,但是他确定自己必须马上做出一点反应。
而且,是彼此都熟悉的那一套模式。
“是你比较高兴吧?”他扬扬眉,苦笑了一笑。“我看要你定速五十公里,你也很痛苦。”
“谁叫你那么没用,才骑九十而已就叫得像杀猪一样。”她又忆起了她十八岁时载着他去“兜风”的往事。
“你要念及我当时年纪轻,禁不起惊吓。”
他翻了个白眼,实在不想回忆那段恐怖的情景。“况且,谁会在一般道路骑九十?谁都会被你吓死吧,你还要感谢我回来的时候没向你爸妈告状。”
“是是……我真该感激你的。”
她做出了夸张的表情,随即又摆了正经。“不扯了,你快去休息吧你。”
“是谁把我叫住的?”
高佑辉在口头上抗议。
然而梁慎翎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迳自挥了挥手,便退身走回屋内,同时关上那扇门。
骑楼间再度回归宁静。
高佑辉却迷惘了。
他忍不住想要自问:为什么他情愿装作没听见,也没有勇气去确认要求她再说一次?
是他不愿意跟梁慎翎去看一场电影?
不,绝对不是如此。
问题不是出在于愿不愿意,也不是区区一场电影,而是他自己还没准备好要去改变彼此的关系。
当两人在彼此眼中有了定位之后,想要改变它是何等的别扭!
人,有时候就是会死守着既有的东西,而不愿意放手去开拓未知的区域。
害怕不如自己所期许,害怕那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害怕那不再是自己熟悉的气氛,害怕那不再是自己记忆里所习惯的方式……。
说到底,原来习惯,是因为害怕改变。
他习惯当她是哥儿们,所以,他害怕视她为女人。
第7章(1)
隔日,高佑辉准时下班。
再次回到自己开车上下班的生活,竟然会让他感到一丝丝的不适应。明明才几天而已,他却在这短暂的时间之内习惯了让梁慎翎接送的生活。
不,与其说是习惯了让她接送,不如说是习惯了在上下班的时候见到她。
他倒是从来没想过原来自己的适应力这么强。
说来也真是奇妙,这一切都是从他车子故障的那一天开始。
如果那一天他选择直接走到路口拦计程车的话,那么,事情是否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是否,他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条项炼竟是送到自己的邻居手上?
是否他也不会因此而间接看穿了林宜儒那拙劣的谎言?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对梁慎翎产生那种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了,不是吗?
那么,这样的巧合究竟是好是坏?
他不确定。
有时候就算事情的结果令他烦躁、令他困扰,但他还是不希望时间从头来过,让这些事情的始末连发生的机会都没有。
就像那条项炼一样。
虽然他曾经想过,如果当年他没有答应林宜儒的话,梁慎翎受到伤害的机率是否会小一点?
但他到底还是不后悔。
──因为没有那条项炼,就没有昨日他所见到的梁慎翎。
二十分钟过后,高佑辉将车子停在一家仅有几坪大的饰品店门口。这店面看上去的样子,和他脑海里所记得的并没有什么差异。
算一算也有三、四年了吧?
他推开那扇玻璃门,迎面而来的独特气味令他怀念。
“欢迎光──”
店里的男人闻声而回头。唇边的招呼语却在见到高佑辉之后,瞬间冻结。“……靠,真的假的?”
男人马上笑了开来,神色依然惊愕不已。“你还知道要来哦?”
看到阿志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高佑辉同样是藏不住笑容。“你怎么还是这副死德行?”
“你还敢说我怎么样。”阿志忍不住拍了一下对方的手臂。“你怎么不先说说看你这几年是死到哪去了。”
高佑辉先是苦笑了一笑,才道:“退伍之后找到工作,就一路忙到现在了啊。”
“忙忙忙,是能有多忙?”阿志哧笑一声,不以为意,手边继续擦拭着几枚银戒指。
“你呢?现在还有继续教课吗?”高佑辉转了个话题。
“多多少少啦。”阿志露出浅浅的苦笑。“只是现在的学生多半是玩票性质,稍微要求一下就唉唉叫。”
不知怎么的,高佑辉想起了杨雅涵那副对什么都兴趣缺缺的模样。“说的也是,时代不同了。”
“什么时代不同,才几年而已。”阿志啧了一声,随后又抬起头来。“对了,你今天怎么会突然过来?”
“也没什么,只是临时想到,加上刚好有时间,就顺路绕过来看一看当年的师傅过得怎么样。”
“少来,你才没这么感性。”
阿志笑了出声,将擦拭好的银戒摆回桌面上。“老实说吧,你是来买材料?还是来看一看有什么好作品?”
不愧是跟着他学艺学了几年,交际话立即被识破。
高佑辉不禁莞尔。
“都有。”说完,他转身四处走动,看着架上的银饰、皮饰。“现在生意好吗?”
“不是很好。不过还算过得去就是了。”阿志离开了椅子,走到他身旁。“你看这条项炼。”
说完,他指了指架子上层的一条银链子。
那是一条造型相当抽象的链子,高佑辉看了半晌,看不出个所以然。“这是……你做的?”
“不是。是我一个学生做的。”
“然后呢?”他猜不出阿志想告诉他的是什么。
“这个学生很奇妙,”边说者,阿志笑了出来。“其实这条项炼和另外一条是成双成对的,只是这个学生说他要等这条项炼卖掉之后,才要做出另外,一条,然后卖给另一个陌生人。”
高佑辉忍不住哧笑了出声。
“对炼不就是要摆在一起才有价值吗?”
“谁知道。”阿志耸耸肩。“可能有人觉得硬是被拆开来比较浪漫吧。”
高佑辉静了几秒,才道:“也对啦,不然‘罗密欧与茱丽叶’就不会红那么久了。”
虽然“罗密欧与茱丽叶”一直都被定义成悲剧。
“这是题外话。”阿志轻咳了一声,结束了这个不相干的话题。“你这几年都还有在做银饰或皮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