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可真失态,她今天心不在焉得厉害。“那——可不可以麻烦你重播一下?”
他噗哧失笑,点点头,“当然可以。”
这女人真稀奇,特别在周末夜约她碰面,吃一顿高级怀石料理,他的目的不言而喻,她仍以一袭便装赴会,足穿白布鞋,斜背一个尺寸不小的条纹帆布袋,十足到郊外踏青的模样;大概怕热,随意以绒圈扎了个小马尾,素白着瓜子脸,蓝色丹宁布连身裙上找不到点缀的纹饰,全身上下最显眼的就是腕上的卡通电子表,直径大约有四公分,表面印满一张维尼熊的胖脸。坦白说,她的随兴令他发窘,他简直像个拐骗高中女生的情场高手。
和前两次的浓厚吃兴不同,她一入座便支着腮发傻,由他全权点菜,十句话只听进三句话,显然心事重重。沉默的好处是他可以好整以暇地打量她,并且越看越有味,尤其她微微陷入怔忡时,不设防的单纯模样十分可人;坏处是她对他的态度并没有进一步改善,客气得相当生疏,不过,她毕竟赴约了,假以时日,获取芳心是必然的结果。
“也没什么,只是想问你,现阶段有没有交往中的对象,或是密友?”
他耐性重复一遍。
“嗄?”她思索了一下“对象”和“密友”的代表意义,脑海浮现五官模糊的一张男性脸孔,她急忙甩甩头,甩去呼之欲出的影像。“应该没有。”
“应该”两个字颇耐人寻味,他保留追问权,笑问:“和家人同住吗?”
“晤?”家人?那一大一小两个臭男生算是家人吗?她犹豫不决,最终还是点头,“算是吧。”
“算”这个字用得很有趣,这两个切身问题都无法肯定,到底是迷糊还是另有文章?值得研究一番。
“那么,你,对我有没有特别的看法?”这是重点题,希望她一举获得高分。
“嗯。”她快速地扫过他的上身,他还来不及释放出最标准、最到位的迷人笑容,只思考了片刻的她便答:“你比我想像的慷慨。”
“就这样?”这个普通的答案令他大失所望。“我不缺钱,慷慨不难。”
她点头同意,“你好像没什么烦恼。”
“这一点——到目前为止是的,我还没有准备接下我爸的担子。”
三十而立,届时再思考不迟。
“你比别人更有好奇心。”
“好奇?”这说法挺新鲜,除了猜测女人的三围令他乐此不疲,他很少对现象界发出疑问,发现频道和探索频道绝不在他的遥控器的常设频道范围内;他一贯的生活态度是用少少的力气,获得最大的满足,到健身房报到则是例外。他竖耳倾听,“怎么说呢?”
她四下张望一遍,趋前小声说道:“你很想知道我是怎么变瘦的吧?”
“……”他差点被含在口中的抹茶呛岔了气。
“其实告诉你是无妨,你不厌其烦请了我两次客,我理应投桃报李,但我怕你知道了以后,会很失望的,因为实在没什么撇步或秘方,无法适用每个人,那不过是个——”她细想了一下形容词,“很个人的特殊状况。”
他清清喉咙,忍笑看着她道:“我想你误会了,没这回事,我对你有兴趣的可不在这一点上,不过我有个疑问,你这念头是哪来的?”
“你和秦佳相熟不是吗?她一直很有兴趣知道这一点,”她决定隐瞒秦佳对她的敌视。“我想你也不例外,胖妹大变身是流行话题不是吗?”
她私底下甚至揣测过杯启圣是受秦佳所托,刻意打采她的近况。
这两位不为生活所苦的天之骄子,空闲之时所在多有,行这等无聊之事也是家常便饭。
林启圣含笑不语,眼中闪着异彩。他对女人的嗅觉果然灵敏,胡茵茵即将开启他崭新的经验;她不造作、下遮掩,和她交手的过程必然乐趣无穷。
穿着素雅和服的服务生这时走过来上菜,训练有素地将食器摆放正确,再以温柔的嗓音请他们用膳,殷勤的招呼使她转移了注意力。
“这道是照烧牛筋沙拉,试试看。”他鼓励她。
原本食欲低落的她,见到精致复古的陶上食盘上躺着嫩绿色的萝蔓、葱末,以及薄嫩欲滴的牛肉片,心情奇迹式地扬升。
从前菜的第一口开始,味蕾惊艳不断,她没有停过进食,一道道刀工细腻、食材鲜贵的料理陆续上桌。林启圣陆续为她介绍菜式,除了比较古怪的梅醋大牡蛎、明太子山药烧、石烧松露羊肉,其它菜名她全不记得了,但每一样表现都精采。她无暇理会对座的男人殷切的解说,吃得相当认真,并且一再被勾起了感动,太罕有的感动,就想找个对象分享,而那个对象就是——“我可以打包一份回去吗?”她抬起头。
“打包?”这个奇异要求可雅倒了他。“你吃不饱吗?还有甜点——”
“呃,不是,我很饱,非常饱,”她有些尴尬,但还是鼓起勇气说明,“因为太好吃了,想让家人尝尝看。”
她赞扬事物的方式可真另类,但足以让他产生成就感。“原本餐厅是禁止打包的,你也知道,食物的保鲜很重要,像生鱼片就不适合这么做,这样吧,就为你开个例,我挑几样适合让你带走的,暂时放在厨房,等你离开旅馆再交给你。”
“太好了,谢谢你。”她俯首合十感激。
这可是小施小惠,稍候她享受完他精心安排的节目,不更惊喜万分?
他摇摇手道:“不客气。看来今天比预期的快结束晚餐,这样也好,我早一点带你到贵宾房,泡个汤——”
“泡汤?不是吧?”她睁圆了眼,她预计的约会时间是半小时后结束。
“你忘了吗?你刚才答应的呀!”她不是普通的漫不经心啊,难道他刚才一直在唱独角戏吗?
“啊?是,是,我答应了。”可恶,她完全想不起来有这一环节,她三不五时就岔神,再三回忆几天前那个意外的吻。
她已经巧妙回避肇事者好几天了,却怎么也清洗不掉脑袋里的画面,这绝不是好现象。都要怪罪自己的不经事,倘使身经百战,早已抛在脑后,怎会牵挂如斯?
不,该怪罪那个家伙,没事拿她当取乐对象,对!就是那家伙的错,她平静的生活被搅乱一团就从她烧掉浴室那悲惨的一天起揭开序幕。
“你没事吧?”林启圣轻触她的手背,非常讶异泡汤这个提议为何会让她出现义愤填膺的表情。
“我没事。”她马上恢复笑容,顿了一下说:“我吃得太饱了,泡汤不太适宜,而且我没带泳衣。”这个理由足够她临阵脱逃了吧?
“那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先观景棚聊一聊,我为你准备的观景房可是独一无二的喔,普通顾客没有一个月前预定是享受不到的,晚一点我们聊够了再泡汤,刚刚好。”他胸有成竹道,接着朝她眨个眼,“至于泳衣,那是私人泡汤,不是公众浴池,不需要泳衣的。”
“……”这是一顿高级料理的代价吗?真的没有白吃白喝的好事吗?
这男人没事如此热情招待,究竟是为什么?既非想采知瘦身内情,亦非说三道四,难道是对她起了追求之心?她觑了他一眼,暗讶,他微笑成弯的双眼里充满热切的期待,先前她为何一点也感受不到?
她低下头,心头一阵骇然,铁树开花了,林启圣游戏人间得真彻底啊,竟然动念到她头上了!刘琪没有猜错,他吃荤吃多了改吃素了,可他和她哪一点看来搭调了?
姑且不论他的动机,毕竟这一餐已下腹,断然拒绝太不近人情,两人单独相处、聊一聊,她还能应付;至于袒裎泡汤,那可是“密友”才能从事的行为,他们不过是寥寥交情的高中同学啊!
正在伤透脑筋,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唤她的名:“茵茵?”
她仰首回应,一和那人正面相对,神色乍变、手脚僵硬。
“茵茵,好久不见,和朋友吃饭吗?”说话的是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形貌文雅贵气,态度沉稳有礼,他看向在座的林启圣,眉一挑,伸出右手,“原来是林公子,您好,代我向你父亲问候。”
林启圣恭敬地站好,回握对方,“骆伯伯好,您也来用晚餐?”
骆振华点头,“和生意上的朋友,到这里松弛一下。”他的眼光没有离开过胡茵茵。“茵茵,最近可好?”
“没什么不好的。”她看着桌上的甜点,叉起一角吃起来。
“一直都很好。”不友善的态势非常明显。骆振华不以为忤,语气温和依旧,“你的室内电话换了吗?还是搬家了?打了几次都找不到你,手机也没回应。”
“我搬家了,我只有一个人,搬家很容易,您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