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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竹芳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我当然知道,这个人是出版集团的大老板,有一点名气。但是,我们谈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

  “孙致远要申请银行联贷,姿态本来放得很低,但数日前我打电话给他,他的态度开始改变。”

  “这……什么意思?”她问。

  “孙致远会利用这篇专访,让自己坐上谈判桌前,取得有利的先机。他是出版集团的总裁,通过授权手下的人,就可以控制专访的损害程度。换句话说,这篇专访可以轻描淡写,也可以毫不留情。”

  沈竹芳瞪大眼睛。“你是说,他们可以造谣?抹黑?甚至中伤你,以制造威胁,达成联贷的目的。”

  “孙致远不是笨蛋,不会轻易虚构莫须有的事件,让自己惹上官司。再者,不要小看媒体,他们千锤百炼,任何一篇报导,都会先了解法律,再决定刊登与否。”

  “那么报导的事情,会是真的吗?”沈竹芳紧张起来。“你曾经做过什么事情,所以担心他们的报导吗?”

  陆拓反而露出笑容。“透过报导的程度,以及所运用的文字,可以决定事件的损害程度。”

  “我不仅。”

  “事件是创造的,跟真实的含量多少没有关系。”

  “你是说……”她还是不了解。

  “事件绝对会是真实的,但是报导,可以控制煽情的程度。”

  沈竹芳终于有一点理解了。

  “煽情的事件可以制造舆论,舆论可以制造力量。一旦民众跟进,这股力量,就能从一弯浅溪成为江海,这就是媒体的实力。重点是,这个能够运用文字,又愿意站在前线点燃烽火的人物,就是关键。”

  “你指的,是常秀?”提到这个名字,沈竹芳已经很不高兴,现在则让她更生气。“如果答应孙致远的联贷,那么就可以完全不必理会这个女人了!”

  “我不是被威胁,就退缩的人。”陆拓收起笑容。

  沈竹芳垂下眼,她也明白自己的说法,显得幼稚而且一厢情愿。

  “媒体需要新闻,所以会扮演道德警察。民众需要娱乐,那么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满足这两种需求。”他的口气稍微缓和。

  “你在说什么?难道你明知道这篇专访可能不是出于善意的,还要继续让她采访你吗?”她又不懂了。

  “既然知道可能造成损害,积极的面对并且立即处理,是我做事的原则。选择逃避,伤害只会更大。”

  沈竹芳吁了一口气。“我了解你的意思了。”她说,不得不妥协,因为她帮不上任何忙。

  “你只要相信我就够了。”他对她说。

  沈竹芳笑得很勉强。“站在一个女人的角度,我很想任性一点,要求你不要再见她。可是我知道,如果是不对的事情,就算我要求你,你也不会同意的。”她的笑容显得有点失落。

  “能够为你做的事情,我会去做。不仅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也因为这是我欠你的。但是跟工作有关的事情,就给我自由,这样我会更感谢你。”他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沈竹芳的心抽痛了一下。

  “什么欠下欠的,你不要再这样说话,再说这种话我真的会生气了。”她说,努力让笑容显得更真诚。

  陆拓握住她的手。“你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也要对我有信心。”

  “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她反握他,努力微笑。

  ***

  沈竹芳确实对自己没有信心。

  两人在一起后,她心底始终有强烈的不安,这一点,陆拓并不清楚。

  知道陆拓不可能空出周六后,她约了秀芸一起到山上赏雪散心。

  因为反圣婴现象,阳明山今年难得下了雪,沈竹芳突然想看雪,是因为雪与她记忆里一段美好的回忆有关。

  但是,她却没有料到,有一个她根本不想再见到的人,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学长在派对上听到我们讲电话,说要一起出来玩,因为学长很热情嘛!我没有办法,所以就……”秀芸傻笑,吞吞吐吐地说:“那个……我真的没有办法拒绝学长。”

  赵学力的笑脸像阳光一样灿烂。“对,是我自己跟来的,你想生气,就骂我好了。”他这么对沈竹芳说,还自己挤上车。

  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赖!沈竹芳觉得,这种人简直让她没办法呼吸。

  尽管不想看到他的脸,但沈竹芳却又情不自禁的被这张脸吸引──因为跟以前的样子比起来,他实在改变太多了。以前赵学力看起来很放荡不羁,明明是学生却偏偏要留一头长发,看起来实在很奇怪也很叛逆。

  “怎么样?”赵学力撇起嘴笑。“我现在是不是变得更帅?”

  沈竹芳皱起眉头。因为这句话,让她失去了刚刚对他产生的好奇心。

  秀芸看她脸色不对,连忙帮著说好话:“学长现在是很有名的建筑师喔,他在美国念书回来后,就考上建筑师执照,现在在建筑界已经很有名气了呢!”

  “林司机请赶快开车。”沈竹芳转头对司机说,假装没听见。

  成长让她早已学会,应付自己讨厌的人,她只要掉头或者走开,当做没有看见就可以了。

  沈竹芳的骄傲让秀芸有点尴尬,她回头不好意思地对学长笑了笑。

  “喂,沈竹竿,”赵学力不以为意,直呼沈竹芳中学时的绰号。“叫你的司机把车开好,我怕晕车。”

  沈竹芳气得紧咬著唇,撇头瞪著车外。

  她很少这么生气,应该说,她很少把真实的个性表现在外,但她并不是不会生气,例如最近,有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常秀,就让她生气。

  车子一路开上阳明山,赵学力故意和秀芸聊天说话,沈竹芳半句话都不吭。

  到了大屯山一带下雪的地区,沈竹芳下了车、见到雪,心情才好一点。

  “嘴巴张这么大,啧啧,不要告诉我,你竟然这么孤陋寡闻,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见过雪!”赵学力耍笑不笑地说。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赠到身边,还用那令人讨厌的语调揶揄自己。

  沈竹芳本来不想理他,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咬著牙回他:“你不要以为现在还像以前一样,被你欺负还不敢还嘴!”

  他瞪大眼睛,一连“啧”了好几下。“怎么样,现在变老所以敢还嘴了?看你这么凶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大小姐,反而比较像摆地摊的阿婆!”

  “你──”

  “学长!”刚走出车子的秀芸赶紧跑过来,把赵学力拉住。“学长你快点过来,那边有一群很奇怪的鸟耶!我记得学长以前是赏鸟社的,你快点过来看,我怕它们等一下就飞走了!”她藉机把赵学力拉开。

  赵学力被秀芸拉走,果然看到一群栖息在树枝上的鸟。

  “那只是乌鸦。”他嗤笑,哭笑不得。

  “真的吗?”秀芸瞪大眼睛,然后傻笑。“噢,因为人家没有仔细观察过鸟类,所以不知道嘛……”她搔搔头,露出非常无辜的表情。

  “你还记得我喜欢看鸟?”赵学力有点惊讶。

  “对啊!”秀芸对他说:“只要是学长的事情,我都记得!”

  赵学力挑起眉,看了秀芸好一会儿。

  秀芸假装没事一样,把脸别开,不过表情有点不自在。

  赵学力被秀芸拉开后,沈竹芳才有心情好好地赏雪。

  她慢慢吁一口气缓和情绪,本来不错的心情,差一点就因为那个讨厌的家伙,给全部破坏殆尽。

  慢慢的,沈竹芳走进被铲到道路旁的小雪堆,内心的感触却一点点的扩大,因为在台湾不易见到白雪,而那小小的雪堆,唤起了她三年多前,那令她永生都不能忘记的回忆……

  从山路上摔下来之前,他握住了她的手,但是仍止不住跌势,他与她,两个人就这样一起滑下山崖。

  “啊!”突然而来,撞击的剧痛,让沈竹芳几乎不能承受。

  就在她快要痛晕过去前,耳边却传来他的声音:

  “竹芳,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陆拓正抱著她,呼唤她。“你在这里不要动,我试著爬上去呼救──”

  “不要,不要离开我!”纵然意识渐渐迟缓,她仍然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竹芳?”他的声调充满忧心。

  “不要离开我。”虚弱无力的她,只能这么重复著。

  陆拓的眼神很复杂,那里头充满了忧郁、歉意、还有愧疚……

  “不、不要这样,”她握住他的手,勉强扯出笑容,用尽最后力气对他这么说:“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

  第五章

  医院是一个苍白的名词。

  当戒指交还到她手上的时候,她全身二分之一的面积包裹著纱布。

  伤痛的过程,如此刻骨铭心的,在戒指回到她手上那一刻,以为不能再深化的痛苦,又再一次,更强烈的摧折她的心脏。

  “他说了什么?”她问,声调如死潭冷水,眸光如槁木死灰。

  “他说,”还戒指的朋友担忧地凝视她绝望的眼睛,仍不得不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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