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宝丫头是肠胃不舒服,熬点药草就没事了,可是她的情况越来越糟。这几天只喝水果腹,其他东西一入口便呕。」
「小宝春?」皇甫拍拍她惨白的脸,她看起来糟糕透顶。「别睡了,起来。」
「我没睡著……」宝春回了他一句,疲累到快睁不开眼。
「为什麽吃不下东西?」
「我不知道……我也好饿……可是不敢吃……吃了就吐,反而更难过……」宝春仍是有气无力的模样。
「你多久没睡了?」从她脉象得知,她疲劳得不像话。
「从开始呕吐那天……好想睡,可又睡不著……」宝春吃力地睁开眸子,担心地看著皇甫。
皇甫眉心紧皱,更进一步想探得她的病因。没有任何异样,掌心贴上她的额间,是正常的温度。
「我是不是染上怪病?是不是快要死了?」她好难过,好饿、好累……
「胡说!」皇甫阻止她的胡言乱语。难道世上除了他身上的毒之外,尚有更难解的怪症?
始终静立皇甫身後的十九,沉思过後上前附在他耳畔低语。
皇甫神情错愕地回视他,「会有这种事?!」
「爷何不试试?」
皇甫盯著宝春消瘦的脸庞,交代身边的两人,「你们都下去。」
李厨娘还想留下来帮忙,十九轻轻推她的背,给她一个「不会有事」的眼神。
终於,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皇甫坐在床沿,双手依旧握著宝春的手腕,掌心下的小手在微微发寒。
「小宝春,你……是不是因为那天我强迫你做出自私的选择,而在向我抗议?」皇甫靠在她脸畔,仔细观察她的反应。
一提到那天她自私的选择,宝春只觉一股恶心感又泛上喉头,连忙侧过身捂住双唇乾呕。
看见宝春的反应,皇甫证实了十九的猜测。
因为他一句「自私如同吃饭、睡觉般容易」的戏言,竟令她无法下咽及入睡?在他眼中看来如此容易的自私,却几乎要了她的命?
他不能理解,因为他很自私,自私到以自我为主,所以别人的喜怒哀乐,全不放在眼里,当然更不会有任何歉疚。
可是宝春完全相反,傻气却善良。
宝春缓缓压下不适感,才转身回来面向皇甫,对上他深邃黑瞳。
皇甫一把将她抱离床铺,她无力惊呼:「你要带我去哪里?」
「睡觉。」他走出房间,脚步不停地往後山走。
「睡觉不是应该在房间?」看著他离房舍越来越远,宝春呆愣地问。
「我带你去仙境。」皇甫朝她露齿一笑,「让你舒舒服服睡在云朵上。」
他的笑容给她前所未有的安抚感,她信任地将头枕在他胸前,合上疲累的眸子。跟著他的脚步,彷若轻轻浮游的心神紧系在他怀里。
扑鼻而来的异样香味清淡而宜人,轻拍脸庞的风是轻暖舒服的。宝春缓缓睁眼,却被突来宽阔的景色给夺去心魂。
整个山头的花圃,满满的紫色小花在风中摇曳,一丛丛犹似被在土壤上的精致湘绣,染活一望无际的景色。
宝春深吸口气,贪婪地想获取更多难以言喻的香气。「这里好美喔。」她赞叹道。
皇甫只是轻笑,并没有回应她的惊叹。他温柔地将她放在花圃中央,不理会被她压死的花茎。
「好香……这是什麽花?」宝春掬起小紫花凑近鼻头,浑身沾满独特清新的花香。
「薰衣草,助安眠。」皇甫简单向她解释,「等会儿咱们采些回去泡茶。」
「这可以喝?」
「我种的每一草、每一木都可以喝。」只是喝後会不会死的差别。
「好舒服喔……」宝春闭上眼,享受难得的放松。她开始感觉到睡意袭来,微风拂在她脸庞,清清爽爽。
皇甫没骗她,这里就像软软的云际之间。
「张开嘴。」皇甫捏捏她的脸,力道相当轻柔。
宝春半眯眼地看著他,皇甫拎著一片深绿色的叶片靠著她的唇,宝春不疑有他地含住叶片前端。
「别吞下去,含著就好。」
「凉凉的、涩涩的,青草味好浓喔……」她含糊不清道。
「薄荷,助开胃。」皇甫脱下外挂覆在她身上,侧躺在她身旁,长臂一揽,将她结结实实环抱,十分享受怀里有她的感觉。
「我已经好饿,含著这叶子就更饿了……」宝春好奇自己竟然没有因为含著这小叶子而产生反胃感。
她将薄荷叶再含入嘴里数寸。嘻,好像牛在吃草的滋味!
皇甫看著她蠕动的唇舌,淡红的唇间包含著魅惑人心的绿……
如果自己能取代那片叶,让她吮含在口中视觉的魅惑唤醒了皇甫潜伏在心底深处的欲望。
他撑起手臂俯在她上方,遮去她顶上一片蓝天白云。
宝春疑惑著他的举动,更不解他眼神中传达的奇异光彩,正想开口询问,未出口的字句已连同微露的半片薄荷被吮入他唇间。
她尝到薄荷的清爽及他身上惯有的药草香,喷在她鼻前的气息是陌生的炙热,而她眼前的皇甫和她贴得好近好近。
她好饿……
小手无意识地攀住他的颈项,滑入他银色的发丝内。
他的舌头灵巧地将碍事的薄荷叶拨到自己口中,更加肆无忌惮地深吻。直到感觉身下人儿几乎快要无法呼吸,他才稍稍退离。
宝春虽然不明白他的举动所包含的意思,但两人亲昵的贴合还是令她羞红粉颊。她天真地以为皇甫是为了抢吃她口中的薄荷,才将舌头伸到她嘴里。
「我好饿,你不要抢我的薄荷叶……」
「我也很饿,我不介意让你吃到饱。」皇甫一语双关,可惜未经人事的宝春根本不懂他意欲为何。
「我也好想睡……」宝春舒舒服服揽住皇甫的腰身,为自己找到适合的姿势,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眸。
「你想先吃还是想先睡?」他意犹未尽地吻上她的耳垂。
「不要吃……吃了又要吐,很痛苦呢……」宝春缩著脖子,躲避皇甫的唇舌。
皇甫停下动作。他知道,如果宝春的心魔不除,她这辈子都无法安心吃睡,因为她是个容易自责的人。
皇甫拨开她额前的发丝,吻上那道新生的伤痕。
「明天,我让十九去把那名求诊的少年找回来。」他柔声道。
宝春疑惑地睁开眼,无声询问著他。
「我救。」皇甫再度吻上她的眉心。为她,他愿意不自私一次。
「当真?你愿意救他?」宝春不确定地小声问著。
「谁都骗,就是不骗你。」皇甫回她一个顽皮的笑靥,柔化了他眼底的深邃。
「谢谢,你真好。」宝春微笑。他好像又变回昔日温柔的皇甫了。
或许是悬挂在心头的罪恶感让皇甫卸除得一乾二净,心安之下,宝春疲倦的眸子开始不听话地合上,但她还想和皇甫享受这种难得的两人时光,倔强地硬撑眼皮。
「别逞强,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好好睡一觉吧。」皇甫右手掩上她的眼,强迫她闭目休息。
「那我睡一下下就好……」宝春拉好他披在两人身上的外褂,不一会儿便在睡魔的席卷下模糊了所有意识。
看著宝春稚嫩的睡颜,皇甫突然觉得——救人,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
数日前皇甫带她到後山薰衣草园,她睡得安安稳稳,连皇甫何时将她抱下山都不知道,也从那一天开始,睡眠占去她绝大多数的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薰衣草的安眠作用太有效……
坐在厨房矮凳上,宝春揉揉尚未清醒的眼,强打起精神,可惜不到半刻,她的上下眼睑又很友爱地再次相逢。
「又打起盹啦?」李厨娘在百忙之中还不忘时时唤醒宝春,生怕炉上的那壶珍贵药方会被宝春不留神地煮透。
宝春反射性地摇动执竹扇的右手,意识却与周公正大战三百日合。小脑袋几乎要垂到地板上。
「你已经睡上三天了,怎麽还是一副累惨的模样?」李厨娘停下手边工作,蹲坐在她面前,伸手拍拍她的脸颊让她清醒。
「睡不够嘛……」宝春打个大哈欠,起身伸著懒腰。
「别又睡著呵。你饿不饿?」李厨娘回到蒸笼前,打开笼盖,霎时阵阵香气弥漫。
「饿、饿!」宝春立刻双眼一亮,跑到李厨娘身畔,「有什麽可以吃的?」
也从那日下山後,她的胃彷佛要填补四、五日未进食一般,怎麽吃也吃不饱,往往才解决正餐,马上又饿著要吃零食点心。
「有,我做了凉糕和八宝粥。凉糕还得冰镇後才好吃,你要不要先吃粥?」李厨娘从笼里取出一盘晶莹翠绿的甜品,放置一旁。
「看起来好好吃喔。这凉糕是什麽口味的?」
「薄荷凉糕。主子突然说想吃这甜品,你没尝过吧?」
薄荷!
轰然巨响在宝春脑中炸开,艳红急速窜上两颊,记忆如出匣猛兽涌了出来。
那日,口齿间彷若泛著淡淡薄荷香;那日,皇甫贴著她好近好近,近到可以清晰地数著他的睫毛、近到可以看清他瞳间分明色泽、近到可以感觉他唇上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