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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死鸟的鸟腿还比不上我的小拇指!别逃避我的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可惜秋月完全不吃她这套,擦著腰,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逼问著。别瞧她才十岁,在柳家,强悍的秋月可不是个要人保护、照顾的小妹妹,而是柳家当家主事的头儿。

  「是……」宝春诚实招认,随即为自己辩解道:「可是李伯伯好可怜,他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而且又病得好严重,所以……」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不安地绞弄著十指。

  「你自己算算咱们一家有几天没吃东西了?柳宝春,你做滥好人也看看时机好吗?我不反对救济别人,前提是我们的肚皮要喂得饱饱的!」秋月在生气时便会连名带姓地唤宝春,而宝春只敢缩著肩,委屈得像个小媳妇。

  「我们不能那麽自私……」

  「自私?!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一定是第一个被诛灭的人!而我们是活该倒楣的陪葬品!」秋月指著宝春的鼻头,怒火中烧。她这麽精明,怎麽会有个傻蛋姊姊?「天呀!阿娘,你瞧瞧自己的好女儿!知道反省的话就劈道雷电下来,让她的脑子清醒清醒!!」她右手指天,夸张地朝屋顶向已死多年的亲娘喊著。

  「秋月,阿娘还在世的话,她也会同意我的作法……」宝春小小声地提醒秋月,她的个性完全遗传自亲娘,也就是说柳母也是个十足的滥好人。

  「对耶,我怎麽忘了。」秋月甩甩头,还好刚才她不过是随便喊喊,否则她那个亲娘还以为要劈死的是她这个没啥善心的小女儿。她赶忙双手合十朝天际拜了拜。

  宝春瞧见秋月的模样,忍不住地笑出声。

  「笑!你还好意思笑?!」秋月回过头又是一记爆栗,宝春脸上的笑意马上冻结,换回方才小媳妇的神情,继续忏悔地听取小妹的教训。

  在柳家是年纪越小的能力越强、权力越大,所以妹妹教训姊姊,甚至是父亲的画面早已司空见惯。

  「说,你给了什麽东西?」秋月气呼呼地逼问。

  宝春挣扎著要不要说实话,在秋月凌厉的目光之下还是选择乖乖吐实。

  「呃……一、一小袋糙米和野菜。」

  「糙米?!」秋月的嗓音提高八度,她已经数不出自己有多久没见过一粒米?喔!她想哭!她想死!可是在死前,她会先宰掉柳宝春。

  宝春被秋月的声音吓得又缩缩细肩。早知道秋月会这麽生气,她就不要提到糙米这项贵重物品了啦……

  「你说的是那一粒一粒、晶莹小巧,可以煮成白饭的『米』?!」秋月咬牙切齿,努力让自己脸上的五官不移位变形。

  宝春点点头,薄汗迅速在额前集合。

  「你说的是那一颗一颗、价值比珍珠还贵,可以煮成粥的『米』?!」秋月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出孩童该有的语调,倒像是正在磨刀石上磨动的屠刀声。浪漫一生制作

  宝春觉得自己好像变成待宰的牲畜,集合完毕的汗水开始顺著她脸颊弧度下滑。

  「米耶!不知道多久没见过、没吃过,连换也没摸过的米耶!」秋月念到後来忍不住流下两道清泉。

  「秋月,别哭呀……」宝春才想上前安慰「失米痛哭」的妹妹,秋月抬起头,尖叫一声地冲到宝春面前。

  「把米还给我!把米还给我!我要吃米!我要吃米啦!」她跳到宝春身上,像只饿极的小野兽。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事实证明,人也会为了食物而发狂的。

  「对不起嘛……秋月,别生气……」宝春急忙陪笑,伸手将秋月小小的身躯抱紧。

  秋月虽然模样吓人,却也没有真正伤害到姊姊,她轻哼一声,抹了抹脸跳离宝春身上。

  「我……我保证下回不会再这样做了……」宝春高举右手发誓。

  这句话,她早在前一次将棉被送给陈大娘时说过一次,更早之前是将家中的锅子送给邱大叔时说过,别提再更早之前数不清的那几次!

  「俗话说好心有好报嘛。」虽然她向来不求回报,这句名言却是每次用来为自己辩解的最佳理由。

  「是呀,前提是咱们一家到时还没饿死。」秋月斜睨宝春一眼,他们一家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後背,宝春竟然在这节骨眼又犯下心软的毛病。

  「咱们一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就是最好的福报了。」宝春相当惜福,尤其在今天见到李福的模样後,她更是感激上天对他们一家的仁慈。

  秋月皱皱小巧的鼻头,一脸不置可否。

  「滥好人!算了、算了,还好还有这只麻雀,有得吃就好。」她消下火气,投给宝春一个「受不了你」的眼神。她虽然时常被宝春的善心气得失去理智,但也深知宝春傻大姊的个性,所以并不会太过苛责。

  宝春在心头欢呼,喜孜孜地开始料理那只比她巴掌来得小的「大餐」。

  秋月趴在桌前,不忘再次对长姊耳提面命,「你啊,该学学怎麽自私,不然说不定哪一天还卖了自己来救人。」

  她并不是反对宝春的好心,而是好心必须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而不是愚善到将救命的物品往别人怀里塞而饿死自己!宝春这种性格将来一定会吃大亏。

  「是是是。」宝春边做菜边和秋月打太极。虽然秋月才十岁,但家中一切大事几乎都是她在拿主意,强势的模样连她这个做姊姊的和阿爹都惧怕她三分。

  「直不知道你脑子里装了些什麽!」秋月啐道。

  我怎麽知道?宝春在心中回答。如果里面装的是豆腐,就可以让家人加菜了。她异想天开。

  「骨头熬汤,让爹和若夏补补身子。」宝春将一截截细骨放入大锅的清水中。「秋月,去叫阿爹和若夏吃饭。」

  「吃饭,哪来的饭?」秋月自嘲地反问宝春,天真的脸上挂著老成的苦笑。

  宝春疼惜地摸摸秋月的发。唯有透过这个小举动,她才能感觉秋月不过是个需要姊姊怜爱的十岁娃儿,应该有更快乐、更无虑的生活。

  「别又来了。」秋月咕哝道。她太了解宝春水眸中写满的不舍,她再不逃,说不定这个感性的姊姊又要抱著她来个万分怜借外加一大缸的眼泪。

  她可不想村外闹旱灾,家里闹水灾。

  秋月一溜烟地逃离厨房,边跑边叫:「阿爹!二姊!吃饭了!」

  虽然端上桌的盘中只有细如发丝的鸟肉、一大锅清可见底的碎骨汤,宝春一家人却满心欢喜。

  知足常乐,在这家人身上得到印证。

  柳家的人口相当简单,柳母早逝,留下四个宝贝女儿,柳带贵靠著种田糊口,独力将女儿们拉拔长大。

  十八岁的大女儿柳宝春,心地善良、个性温柔,宛若其母。平凡的脸孔上总是挂著讨喜又心安的微笑。唯一缺点便是太过心软,常常巴不得将自身所有的物品拿去救济需要或不需要的人,这种性格最教家人头疼。

  十六岁的二女儿柳若夏,打从出娘胎便带著一身病痛,身子骨虚弱有如风中细柳,外貌虽是柳家女儿中最漂亮的,性子却也最骄蛮任性。

  三女儿柳秋月,年仅十岁却是家中最有权威的小霸王,性格精明老成,天生一副生意人头脑,柳家钱财完全靠她看守,才不至於被其他三个成员败光家产。

  最小的女儿柳冬雪,与秋月为孪生姊妹,饿死於八岁那年的冬天,人如其名一般短暂。

  「好久没吃到肉了。」柳带贵挑起肉丝含在口中,满足的神情逗笑一屋子的人。

  「若夏,爹,多喝点汤。」宝春含笑道。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下,能喝饱就算得上幸福,何况他们一家子除了若夏原本身子就差之外,竟然奇迹地无人染上怪病。

  「生活真是越来越难挨,今天还能喝到汤,再来怎麽过活呀?」柳带贵哀衷地看著心爱的三名女儿,宝春都已到为人妻母的年龄却还待字闺中,若夏三天两头地发烧,秋月还那麽小……他越想越心酸。

  「这个村子是待不下去了,过几天爹想举家迁到苏州去,你们看如何?」柳带贵边灌汤边将他思索许久的计画提出来,他向来都让全家人参与讨论,也乐於听女儿们的建议——他虽然是名乡野村夫,却是个开明的好父亲。

  「可是若夏的身子骨不好,经得起长途跋涉吗?苏州离这里可有好几里的路程呢。」心细的宝春首先发问。

  「再待在村里,若夏还没死,咱们三个就先染上怪病挂了!阿爹,我支持你。」在家中说话最有分量的秋月马上拍案定谢。

  话题中众人考量的若夏,则是一脸无事地喝著汤。

  「爹听说苏州那边的生活比这苦哈哈的破村子来得容易,再糟的状况也差不过现在。还有,听说从咱们这里到苏州途中必经的缘山住著一名神医,爹想碰碰运气,说不定有机会医好若夏的病,这样一来,咱们就可以到苏州开开心心一同生活啦。」柳带贵一想到美丽的远景,脸上就发出阵阵光辉。他的个性向来是极度乐观和极度悲观的矛盾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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