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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手臂突然搁在她肩上,不必回头,秦可心也知道来的人是齐皓。他舍得出来了?她气得抬脚,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

  齐皓根本不痛不痒。她心里很疼他,不管再气,拳脚落到他身上,都成了绣花枕头。

  “我喜欢走什么路,我自个儿心里有数,还轮不到旁人来比手划脚。”拉着秦可心,他就要往回走,继续那快活的鸳鸯浴。

  “但你会死啊!”月华大叫。

  “我高兴,谁管得着。”山风吹起他一身黑衣,配着那头闪亮银丝,他每踏一步,就像要往云端深处走去。

  他是这样一个绝然出尘的男人,那般与众不同,却要为一名女子葬送大好人生吗?月华心好痛,忍不住就想伤人。

  “恩公自然心善,今天你愿陪秦姑娘赴死,但若患病的是你,秦姑娘可肯与你生死不离?”

  齐皓大笑,笑声响震天地,直舒人心。

  “我只是做了一件我想做的事,别人怎么想、别人要如何做,又与我何干?月华……”这是那次街头相遇后,他第二度对她缓和了神色,淡漠的语气中藏着丝丝温柔。“你的执着究竟是为了遵守“三从四德’?还是为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你还有大好人生,未来数十年的岁月里,你想怎么活?过些什么日子?你自个儿考虑清楚,若你一时无处可去,我在海城还有些基业,你可以去找一名姓庄的掌柜,就说是我说的,让他给你安排一份活计,你读过书,也识得字,谋生当不成问题。”话落,他牵起秦可心的手,继续往山里走。

  月华跪在地上,泪流不止。

  阮娇娇站在她身边,瞧着齐皓和秦可心的背影,一个黑衣、一个雪衫,他满头银丝,她乌发如夜,那对比的颜色衬得周遭山景都失去了精彩,让人眼里只能看见他们两人,肩并着肩、手牵着手,丝毫不像将死之人,他们快乐地奔向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

  齐皓和秦可心,与阮娇娇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她蹲下身,拍拍月华的肩。“月华,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看清楚,他们很幸福的,他们……甜蜜得让我都有些嫉妒了。”

  月华呆呆地抬起头,那一白一黑的背影几乎消失了,融入了深山云雾中,可是他们之间的相知相惜,那种光是站在一起就契合得教人欣羡的感觉,却一直留存,良久良久,任凭风吹雨打,岁月流逝,月华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他们那神情语气间的开心与满足。

  齐皓要她寻找自己的人生道路,但看过世上最美好的一幕之后,她没把握自己能找到同等的幸福。

  她很茫然,但迷雾重重的内心,已被种下一点细微的光亮。

  ***

  第10章(2)

  “可心、娘子,你洗好了没有?”齐皓无奈地看着天色,夕阳正一点一点往下落,吉时都过了好久,这个预定今朝与他拜堂成亲的女医神还泡在温泉中不肯起来。

  一个干净漂亮、时刻都保持着清香盈人的妻子是每个男人心底的美梦,但这个美梦若要用大量时间堆起,那便成恶梦了。

  “再一会儿。”她开心地泼着水,唉,真舍不得这温泉,若离了这座山,去哪儿找这么漂亮又舒服的浴池,让她每天洗个畅快?

  “这四个字你已经说了半个时辰啦!”

  “今晚过后,咱们就很难再回到这座山上洗澡,你就让我多洗一会儿嘛!”

  “你再洗下去,吉时都过了。”

  “不是早就过了。”

  “你也知道早过了。可心,你喜欢温泉,我答应你,带你走遍天下,洗尽各式各样的温泉,所以今晚你就忍耐点,将就洗洗,拜托你——”

  “唉,你真没耐性。”她叹气,也是被搅得没心情了,索性出潭。

  齐皓连忙带着喜服跑过去,手忙脚乱地帮她着衣穿鞋。

  秦可心见他已经穿戴得当,头插金花、胸背彩球,一身艳红衬着银白发丝,不似之前一身黑衣般出尘脱俗,却更显俊美。

  她忍不住伸手抚向在夜风中微微飞扬的白发。

  她素性爱洁,除非是病人,她不与其他人多过接触。但是齐皓,无论是什么时候看见他,她都有股想亲近、贴身依偎着他的感觉。

  月华说,如果是他得病,恐怕秦可心不会誓死追随。

  可看着这在她身边团团转的男子,她很清楚地知道,只要是为了他,她连身为大夫的职责与义务都会忘却,何况是一条命。“齐皓,就算你染了痘疮,我也会陪着你的。”

  他停下帮她系腰带的手,抬眸,望见一汪秋水,层层波纹中,净是柔情。他帮她把腰带系好,画眉,点上胭脂。“如果你觉得陪着我会快乐,便陪吧!”

  她嘟起嘴。“说得好像我若抛下你,你也不在乎似的。”

  “傻瓜,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你。不过在乎之前,我更希望你快乐。”

  她心窝里一股说不出的甜,什么山盟海誓都是虚的,一颗真正替对方着想的心才是世间难觅的珍宝。

  “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会很快乐。”

  他替她打扮得当,牵起她的手。“那我们就永远在一起吧!”

  她抿唇,一弯笑弧像天上银月,不似太阳那般耀眼,却是后韵绵长,更引人心系情牵。

  “说好的,可不许改。”

  “拜了堂,便成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想改也改不了。”

  “拜堂嘛……”她歪着头想了一下。“我是不知怎么拜堂。”

  “我也不知道,反正祭告了天地,又有那么多人给我们作证,便成夫妻了。其余虚礼,不理也罢。”

  “也是。以前听人说过,成亲有很多规矩的,麻烦得要命,咱们简简单单最好。”两人手牵着手,便到了秦可心用石灰画出白线的空地。

  那里已堆起一圈营火,白线右边是染上痘疮的强盗们,虽然身体不适,一个个脸色青白、东倒西歪,还是强撑着出来为齐皓和秦可心的婚礼做见证。

  与之相比,白线左边的人简直像身处天堂,他们置办了丰富的酒菜,每个人都穿上他们最漂亮的衣服,显得喜气洋洋。

  那一圈营火足有半里范围那么大,是齐皓特地叫人弄的,将两边做一个彻底的隔离,以防疫症扩散。

  但看在月华和阮娇娇眼里,这明显的对比却恰似天堂与地狱。

  可不论身处天堂或地狱,当齐皓携着头覆红巾的秦可心一起出现时,两边人都使劲欢呼起来。

  这一对璧人到场,也不废话,直接跪下,拜了天地,一个病人拖着步子给他们送来两只酒杯,权当台卺酒。

  再没见过比这更草率的婚礼,但有幸参与的人个个都红了眼眶。谁道世间无真情?只差在有没有那个运气遇见,能不能即时把握住机会罢了。

  齐皓和秦可心轮流给大家敬酒,一杯喝完又一杯,不能越过白线也没关系,吆喝一声,自有人起身饮酒。

  齐皓和秦可心敬完,一个病人一步三喘地走过来,隔着老远,营火照亮了他的睑,那张坑坑疤疤的面孔吓坏了月华和阮娇娇。两姑娘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形容如此恐怖的人。

  她们不禁将视线栘向秦可心,不知在那红巾下,她的脸是不是也像这汉子一样丑陋?

  难为齐皓这么一个英俊风流的俏公子,却要伴着无盐女过一生。然而,齐皓笑得如此开心,火光映着他灿亮的眼,眼里装满了幸福。他根本不在乎秦可心长什么样子吧?只要那个女人是秦可心,他都喜欢的。

  两个女人心里酸酸的,也不知是为了齐皓的痴情,还是秦可心的幸运。

  这一顿酒直喝到月上柳梢头,齐皓突然把酒杯一摔。“好了,各位兄弟,喜酒喝到这里,该做事的,开始吧!”

  热闹的气氛突然沉寂下来,阮娇娇看见身边几个汉子点亮了火把,他们眼里含着泪。

  “你们要做什么?”她心里有些不太好的念头。

  那些人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举着火把,各自散了开去。

  秦可心隔着营火对她俩道:“二位,你们下山去吧!”

  “可现在天还没亮,山路黑漆漆,你让我们如何下山?”阮娇娇一颗心揪着,很不安。

  “放心,不会叫你们摸黑的。”

  “秦姊姊。”一旁,月华突然插了口。“为什么恩公只喜欢你?你又喜欢恩公哪里?”

  “喜欢便是喜欢了,哪有这么多理由?”秦可心娇笑,脸上虽覆着红巾,红巾下明亮的眸却灿胜天上星。

  “恩公可以为了你赴死,你呢?”

  “他说随我高兴,只要我开心,他便满足了。”秦可心想了想,又道:“我不敢说自己真的不怕死,不过我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因此,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开他的手的。”

  月华低下头,泪水又开始掉。“我知道了。”

  “你真明白吗?”

  “你们都觉得很开心,大家也很快乐,能够让所有人都高兴的事,应该就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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