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那眸光的主人直勾勾地望进她心底,刀一般凌厉的眼神惊得她眸子不由自主地放大!
她惊喘一声!
四周的光线突然灿亮得令她目盲,各种声音如潮水般狂涌而来。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嘶吼,有人咆哮,还有人窃窃私语……摇曳的烛火呢喃著,流动的风低语著──然而她再也无法睁开眼睛、打开耳朵分辨这一切;因为她终于发现自己的唇为何会如此灼热湿润,是那双眸子的主人……
噢天哪,真是羞死人了!她怎能就这么毫无动静的躺著任由一名陌生男子亲吻呢。
***
艳阳湖畔宁静依旧,撤去了满布的白绫与白灯笼,破绿楼终于恢复原先清丽典雅的模样。
她静静地躺在纱幕中,享受多年来未曾感受过的清凉微风。不远处的倚水楼传来悠扬笙乐,她正好可以眺望楼内彩衣翩翩、歌舞升平的美景。
“这位大夫真奇怪,怎么叫我们把窗户都打开?夜里这样凉,万一受寒怎么办?”
“就是啊。要是让医事局跟太医院那些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嘻,快别说了,医事局跟太医院这次丢脸丢大啦。”
“就是就是。他们哪还有脸来破绿楼。那个大夫听说很年轻?”
周围忙碌的侍女们正叽叽喳喳地说著话,多年没有新鲜事,最近一发生便是好几桩,由不得她们不嚼舌根。
提到“那人”,她的耳朵立刻竖起。
“何止年轻:他不但年轻,而且还俊美得像神人一样。”
“真的真的!好帅好美啊,比韩大夫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概只有疾风殿下能相提并论,呃……可是殿下是傻的……”
“呿!傻的又怎么样?殿下就算是傻,也傻得可爱极了。更何况殿下可是祁寒关的镇关大将军──”
“是啦是啦,早晓得你对大将军芳心暗许了,大将军给你,辛大夫留给我们好不好?”
“你讨死啊。”侍女们嘻笑著,又是一阵追打。
“飞凤营的人去迎接回来的,听说沿路上就把飞凤营那群丫头给迷翻啦。”
“嘻!你说这话也不怕等会儿蕊儿、珠瑾她们过来拔你舌头。”
“呿,明明是真的,怎又不许人说?”说话的女孩红了脸逞强:“我又没说错,那位辛大夫真的是又年轻又俊美,而且医术如神。”
“当然神,明明已经死了──”
“嘘。”
方踏进门的侍女蕊儿连忙对她们使眼色,转身一看,随墨那双冷冷的眼眸果然已经没好气地扫过来,她们连忙屈身告罪,忍著笑扮个鬼脸退下去了。
随墨冷哼一声,手里正忙著将纱幕扯紧,深恐进了风,让她受寒。
“别拉,让我看看。”
随墨有些恼火,微嗔道:“再怎么样也不该让大病初愈的人吹风,真不知道那位‘神医’是怎么想的。”
延寿微笑。也许那位神医知道自己治不好她,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妨多享受一点这世间的快乐?
她想知道那人的模样;活转过来的那一刹那,她太过震惊,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反应,直到现在她仍恍如梦中。说不定这一切真的只是梦,一场她死后所作的梦。是说……死人会作梦吗?
远望著倚水楼,她神情悠然。“他”此刻必然在里头接受盛大的款待吧?能救活已死主人是多么神奇的事。
“从这里是看不到倚水楼里头的。”随墨叹息。
“我也没说我要看,拉上吧。”她不大自在地别开脸。
随墨忍不住微笑。
看来公主跟其他人一样,已经深深为那位来历不明的“神医”著迷了,只是她性子高傲,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轻易表露心迹。
“他叫辛无欢,是淼森跟炽磊从中土带回来的,据说是来自中土武林赫赫有名的医术名家‘无药庄’。”
即便已经听过许多次,延寿还是非常专注地聆听著,神往著那传说中的另外一个世界。
“侍女们说他有双奇怪的眼睛。”
“你这是明知故问了,公主殿下,真正看过他眼睛的人可是你啊。”
延寿苦笑。“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你觉得我能看见什么?”
“公主。”随墨清秀的脸上泛著薄怒。“快别胡说了,你此刻自然是活得好好的。”
延寿没答话。随墨对她最是偏心,听她们说就连她死了,随墨还是随侍在她身边,待她仿佛活人一般。
“听说他有一双‘流银之瞳’,那是一双会发光的眼睛。听说认真望著他的眼睛时,会看到其中有水银般的光芒在流动──那是妖怪吧?”
延寿忍不住噗哧一笑。这倒好,找个妖怪来救她这活死人。
望著公主终于有了颜色的脸蛋,随墨的心软软地泛著温柔;若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但愿那位辛大夫真的能救公主脱离那可怕的地狱。
“随墨,今晚的宴会很盛大吧?”再度望向倚水楼,延寿幽幽叹口气,她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再听到那美好的乐音了。
“嗯。”了解她的心思,随墨在床侧坐下。“要不要我命优伶过来弹几首小曲给公主解闷?”
延寿摇摇头,目光注视著远处灿烂的灯火。“不用了。单是这样看著,我已经觉得很高兴……”说著,泪水轻轻滑落她的双颊。
“不只是宗主,我们全都很高兴。”随墨强忍著内心的激动,脸上只微微泛起一抹笑。“愿你从此万寿无疆,脱离病痛。”
延寿没有答话,回头望著随墨脸上淡淡的笑,知道这已经是随墨的极限。她轻轻捏捏她的手,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这时候,窗口突然人影一闪,随墨才回过神来,床前已经站著一条笑盈盈的身影。
“殿下!”随墨恼火地低嚷:“您又这样过来了!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我会死在你的鹰爪之下?”
随墨薄唇一抿,恼恨地冷哼一声。
疾风笑著翻上了床,手里提著一壶酒,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无拘无束,俊美无俦的脸探到妹妹跟前,亲匿地磨磨她的鼻子。“嘿,你回来啦。”他这样说著,好似延寿只是趁著天气好,出去遛了一圈似的。
一看见他,延寿忍不住要哭;即便她的心已被病痛折磨得千疮百孔,对著这个被人讥笑为痴傻的大哥,她再也无法佯装坚强,双手揽上哥哥的肩,忍不住嘤嘤哭泣。
“傻瓜,哭什么,我早知道你走不远。”疾风大笑,似个疯子。
这对兄妹,一个疯癫,一个久病。
随墨望著他们,不由得又叹口气……今天晚上叹的气可真多。传说这可是会折寿的──她脸色蓦然一变,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底泛起。
这到底是怎么了?今晚是大喜之日,是举国欢欣的时刻,为何她……为何她总是开心不起来?为何她总感到一股忧愁?为何她总闻到空气中隐约传来的血腥之气?
远望倚水楼,那里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宗殿内已有许久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但在那摇曳的灯火下,她仿佛看到某种不祥的阴影正在步步逼近……
***
这里一点都不像是皇宫。
至少,不像他所知道的皇宫。
以巨木搭建而成的宗殿辽阔空旷,参天巨木屹立著,隐约透露著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息。这里没有华美不实的装饰,更没有金碧辉煌、雕梁画栋造成的假象;这间宗殿像是从岩石中长出来,依靠在水神的怀里,由巨木支撑而成,有著顶天立地、震古烁今的气派。
他看不到穿著钟甲巡逻的禁卫队,看不到手持兵刀、表情肃杀的禁宫卫士,每道门扉旁的确都站著卫兵,但他们都穿著轻装,而且他们的武器只是几把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短木棒。
这里人数最多的是宫女。居然没有太监?那么后宫嫔妃的清白到底谁来守护?
风穿过宗殿大门,花香在这里呼啸著奔驰,冰冷的青石地板回荡著他们的脚步声。
这座古老的宗殿像是有著历代守护者的英灵在回荡,神圣而庄严,凛然中仿佛可以闻到当年建造这里所付出的血汗气味。
从三人高的侧门离开宗殿,四处花木扶疏,青石地引导他们来到倚水楼,楼外早有宫女低头恭谨守候。
在倚水楼的厅堂里坐下,他没看到“宗主”的位置;照理说在东海之国,“宗主”等同于皇帝,皇帝自然该有龙位,但这里没有。偌大厅堂将位置整齐地排成口字形,没有哪边比较突出。
宗主宇文祥瑞的位置就在正中间,左右两侧分别还有三个位置,每排七人,一共有二十八个人参与这场盛会;他的左右两侧自然坐著淼森跟炽磊。
华美精致的红灯笼挂满倚水楼的每一处角落,照亮厅堂内每张欢畅愉快的脸孔。
他们穿著华美,却不拘谨,这些人看来只是来参加一场豪宴而非“国宴”。
国宴的气氛肃穆且沉闷,几百名优伶会唱著隆重得教人连想打瞌睡也办不到的诗歌──这里只不过像个寻常的红楼酒馆,只是位置大了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