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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倚在车窗畔,陆余精神不济地瞧着天顶上的霓彩,当马车驶进了天桥附近高楼林立的商贾地带,楝楝建筑遮挡去了天上的美景,他这才勉强拉回心神,直揉着浑身上下隐隐作疼且酸痛不已的肌肉。

  接连着几日都没沾到床铺,全都靠睡在长椅或是贵妃椅上,这对计然来说,或许是一点影响也没有,但对他这个生平从没干过什么粗活、没练过武的富家少爷来说,报应可大了。唉,现下想想,他也真蠢,就算是新房和书房里皆已无床铺可睡,但在他的宅里,仍有着三楼五院外加两座小花楼,他干啥不带着计然去那些地方找床睡,偏要与她同挤在一张贵妃椅上?

  可他,是真的很喜欢新房里浓浓的喜气氛围,和每晚计然窝在他身畔,用南方人柔软呢哝的语调对他说起她的过去种种,以及那些他从没法亲自去参与的平淡生活,所为他带来的平静感觉……

  虽然透过车窗看着后头的少爷,面上表情千变万化很有趣,但不得不让他从飘飘然云端重回人间的大黑,在停妥马车后,小声向他提醒是他该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少爷,童府到了。”如果可以的话,大黑宁可就这么将陆余给载回家,或是继续看着他傻愣愣地笑,也不想在下一刻看陆余又变了脸。

  果不期然地,本还在陆余面上的淡淡欢喜,在听了他的话后迅速消逝无踪,陆余面无表情地开门下车,一手取来账本,盯审着上头的欠条与借据。

  “师弟们都在里头候着少爷了。”大黑边说边为他推开童府府门,而后站在门边直视着府院里,那一票先行替陆余前来开路讨债,眼下已然占据并掌控住了整个童府的自家师弟。

  知道大黑不喜欢掺和这件事,陆余朝他扬扬指,示意他退至门外候着,而后陆余开始回想起今日他会来这的主因。

  听他二哥说,这座童府的主人童凤人,数年前,不过是个寻常小户,后来因驸马是远亲之故,便攀上了富贵。

  那时童凤人为讨好驸马,向他大哥借了笔为数不小的款子做生意,不过多久便发达了,因此自视是皇亲远亲又是商贾,日子也就过得一日比一日惬意,一年比一年豪奢。

  可自前年年初起,童府门下所有商号接连出了岔子,连带也拖累了童府,商势一蹶不振,可他们却不积极挽回还继续富贵度日,后来,渐渐地,童凤人开始四处借款,而这一借,就借上瘾了,这两年来可说是举债过活的童府,吓跑了蚀日城与吞月城大部分的钱庄,在众钱庄皆不愿再借童凤人半两纹银之际,童凤人竟看上了全国最大钱庄,也就是他陆家的钱庄。

  因前债未清,加上童凤人名声之臭,他大哥是说什么也不愿再借,没想到童凤人竟派人到陆家的店面伤人砸铺子,甚至还恐吓陆家旗下的钱庄,若是再不借钱给童府,下回他们就要放火烧光陆家在吞月城里所有的钱庄……

  肩颈处又再次一阵酸痛,陆余揉了揉膀子,举步走进府内花园,底下的人马来到他的跟前,低声向他细禀,方才他们已对童凤人说明来意,但童凤人一如昨日仍顽强的不肯低头,之后众人将童府护院全都驱赶出门,没了靠山壮胆之后,童凤人的老脸不但随即拉了下来,还苦苦匍匐在地,直要他们高抬贵手,可即使是这样,童凤人还是一毛不拔,反倒将罪状全都怪在他手底下的门人身上,要他们去拆了那些人的铺子,别来找他。听完了来龙去脉后,陆余两手环着胸,来来回回地在童凤人的身旁踱着步子。

  “拆了你底下人只得一千两,拆了你则得数万两,你倒是说说,你要我陆余怎么打这副算盘?”

  想赖帐不还踢他陆家的招牌?这家伙怎都不去打听一下,他陆家钱庄的名号是打哪来的?

  本还跪在地上直磕着头的童凤人,一听完他的话,随即往前用力一扑,奋力紧紧抱住祟余的大腿。

  “陆少……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陆余想也不想地一脚踢开他,还看似嫌赃地伸手拍了拍他曾碰过的地方。

  “陆少……”

  也不管童凤人面上是否铺满了准备已久的老泪,陆余信步绕至他的身后,以万般温柔的嗓音直在他的耳边说。

  “没钱洞天福地债,你可抵屋押地,要不就卖佣卖仆,再不济,你亦可卖儿卖女,那,这不就有钱两滚滚而来了吗?”

  童凤人颤魏魏地回过头,直瞪向他冰冷漠然的目光,没想到这等没天良之言会出自他的口中。

  “你……你还是不是人?”虽说他陆家之钱赖不得这回事,他是早有耳闻,但好歹陆家也算得上是皇商,他为讨债还钱居然如此不择手段?“

  陆余笑意可掬地提醒他,“过去几年来,在你花钱花得满心痛快时,怎就不见你说这话?在你吃喝嫖赌样样日益精进之时,你又可曾想过,你身后还有的一笔死赖活欠、怎么也不肯还的胡涂烂帐,前前后后到底饿死了多少遭你欠债人?”

  拉下脸面不管用、哀声讨饶也没法济事,童凤人在涨红了面颊之后,忍不住挺直腰杆,再也不用上前两者,反倒拿出了对付其它钱庄的本色,摆出一脸恶态之余,还要充当骨头硬的男子汉。

  他一掌用力地拍向胸坎,“一人做事一人当,了不起你剥了我的皮拆了我的骨,任凭你处置就是!但就晃许你把帐算在我任何一名亲人的头顶上!”了不起就是把命豁出去,他就不信陆余又能拿他如何?

  “可……”陆余状似困扰地一手抚着下颔,“若我说,你身后的那一家子,也没一个比你高尚到哪儿去呢?”真要能那么简单就摆平这事的话,他家二哥就不会找他出马了。

  “驸马不会放过陆家的。”深怕他真的会把这笔帐另算至他处,童凤人忙不迭地抬出伺候多年的自家最上头的主子。

  他耸耸肩?

  “那么,改明儿个就让陛下为公主另择新驸马吧,好歹驸马也捞了几个年头,驸马那一族也算是够本了。”

  听他大哥说,这几年公主对于驸马拿着名号到处欠钱之事早就心生不清茶了,他就当是做件善事吧。

  “就凭你也想动驸马一根寒毛?”虽说驸马没法在朝中一手遮天,但遍交百官的驸马也不是什么省没的灯,区区一介商贾也想拉下驸马?

  “你的这笔陈年烂帐,是步青云指名要我来收的。要论靠山,全朝没人能比我陆余还来得硬,区区一句驸马,试问千里侯何惧之有?”若不是,看在步青云的面子上,他以为谁会想来办这烂差?这家伙究竟有没有打探过步青云与他陆家关系深厚主因?

  步青云所收受的贿金与黑钱,还得靠他陆家来弄得干干净净呢。

  “千、千里侯?”在听见全朝百官最是忌讳的名号后,童凤人霎时瞪大了眼瞳。

  陆余不以为然地横他一眼,“就算今儿个千里侯懒得出手好了,若我真想讨回驸马全族还有底下门人所有积欠我陆家的欠款,到时我若要驸马他朝东边跪,只怕他也没那个胆敢往西边爬。”

  即使近在面前的笑脸,温文和煦得根本不像是其它钱庄打手们面上所常带着的恶相,他甚至连一句秽言或是人身恫喝也没有出口,但此时此刻看在童凤人的眼底,却觉得一股打心底生出的冷意,正无处不在地四散,令他遍身不禁颤了颤。

  “你……”

  失了兴致再耗下去的陆余将面上很笑意一收,一手揪扯住童凤人的发,再一把狠狠地将他给拖至面前,满面阴笑的他,以不容拒绝的森冷语气摇下最后警告。

  “一万两现银,就三日内。”猛然遭人甩落颓坐至地的童凤人,张口不能成言,脑际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法多想,眼底、心底存的,只剩下方才陆余那连掩藏都嫌懒的杀意。

  “来人,把宅里值钱的全都搬了,顺道把他身上的衣裳也给我剥下来!”全然不理会他的陆余,朝旁弹了弹指。

  将一切都静静看入眼,倚在大门边等候的大黑,在陆余忙着清点起童府值钱的家财之时,忍不住摇了摇头,再备感无奈地重重叹了口气。

  跟在陆余身边这么多年来,也看惯了陆余平日与工作之时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心态,按理,他是该习以为常的,可他至今还是没法将眼前的陆余,与平日那个待人有礼又温柔的陆余给兜在一块,因这两者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

  虽然陆余老在口头上说,工作就得尽心尽力,做啥就得像啥,但,陆余也未免投入得太过、扮得太真了,害得他每回见着陆余在工作时,面上那一副非得要人家破人亡、或是赶尽镜框绝时的狠劲,他就不由得打心底怀疑起,其实他们陆家最残最狠的,压根就不是台面上为做不择手段的大少与二少,而是这个表面上人畜无害,且人见人夸还人人都爱的小少爷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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