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极反笑,“我怎么舍得对你生气呢?就算你故意将我的朝服缝补得乱七八糟,让我当着群臣的面难堪,还打碎太后赐的一对瓷偶,我都没生气了,你砸碎这些东西,我又怎么会生气?”他知她费尽心机的装憨装笨,为的只是想惹他讨厌她罢了。
就犹如那日秀女复选时,她在众人面前狼狈地跌的那一跤,当时他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刻意那么做的,然后又故意佯装一副蠢笨的模样回答内监的问话,而她之所以这么做,为的恐怕只是想让自个儿落选。
他很清楚,并不是每个应选的八旗女子都想被选入宫中。
海菱确定他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的震怒,面对着他刻意压抑的怒火,她暗自心惊,但心中更有一丝窃喜。自己终于惹怒他了,这下他应该会很厌恶她,晚上应该不会再想跟她同榻而眠了吧?
这几日,夜夜与他睡在一块,虽然他什么都没对她做,但身旁就睡了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还是让她惊悸不已,睡得极不安稳,只有让他尽快厌烦了她,自己才能不用再夜夜与他同床共枕。
“珠儿,去吩咐总管,让他命人再购进一批瓷器和玉雕,好让福晋砸个够。”
“噫?”珠儿愣了愣。方才她还以为贝勒爷只是在说气话,没想到竟是当真。
“还不快去!”绵昱怒喝。
珠儿一惊,连忙应道:“是、是,奴婢这就去。”
贝勒爷究竟在想什么呀?这福晋也是,人人都想求得自个夫婿的宠爱,但福晋似乎并不那么想。
别以为她瞧不出来,福晋刻意打坏贝勒爷的那些东西,为的就是要惹贝勒爷生气。真不知福晋这么做,图的是什么?
“等总管把东西买回来,你就可以尽情的砸个够了。”冷鸷地瞥了海菱一眼,绵昱旋身走了出去。
握着手里的凤雕,海菱颓然跌坐在椅上。他……看出她的意图了吗?
*
瞪着那堆了满院的东西,珠儿忍不住叹气。“福晋,贝勒爷交代了,总管买回来的这些玉器、瓷器,您一定要砸完,没砸完就不准您看书。”
海菱低垂着螓首,轻咬着下唇。他一定是故意的!为了惩罚她这几日的行为。
“福晋,您再不动手,今天恐怕会砸不完……”珠儿再次叹气。
主子受罚,她这个侍婢也跟着倒楣,方才她才被总管狠狠的给训了一顿,还罚她今晚不能吃饭。总管说他伺候贝勒爷这么久,从没瞧贝勒爷这么震怒过。
贝勒爷待福晋这么好,不计较她的出身,还愿意娶她为嫡福晋,这不知羡煞了多少想嫁给贝勒爷的格格们,真不晓得福晋为何如此不知好歹,不努力讨他欢心也就罢了,还尽做些惹他生气的事?
沉默半晌,海菱开始动手砸起那摆满一院子的器物。
砰砰的砸物声,回荡在安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的刺耳,珠儿忍不住掩住双耳。
海菱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砸着一只又一只的瓶子。
不远处,有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良久,才旋身离开。
从这夜开始,绵昱不曾再回到这座寝楼。
第3章(1)
“福晋,这下您满意了吧,贝勒爷现下不再踏进寝楼一步了。”珠儿忍不住挖苦。
是的,她很满意了。
晚上她再也无须惊惶的入眠。
他终于厌恶她,不再来找她,她该满意了,但,在不见他的这几日里,心头却又隐隐有股说不出的怅然。
海菱从手上的书卷里抬眸,怔然地望向屋外的天空,此刻正逢夏末秋初,浓密的云层掩住了太阳,天气阴阴的,有丝凉意。
“好像要下雨了。”她喃道。
见她一脸不在乎,珠儿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她,“福晋,您这么做是何苦呢?若是得不到丈夫的宠爱,不但您日后的日子不好过,就连下人都会欺负到您头上,不把您给看在眼里。”连她这个伺候福晋的奴婢,也会跟着被人看不起。
她淡淡望了珠儿一眼,轻声说:“若是你不想伺候我也没关系,想去哪儿尽管去吧。”
珠儿连忙解释,“福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的意思是……”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头来了名侍婢通报,“福晋,五格格来访,说要见您。”
“五格格?”闻言,珠儿讶问:“桂儿,你说的可是礼亲王府的五格格?”
“没错。”
“福晋,这五格格恐怕来者不善,您要当心一点。”珠儿好意提醒她。五格格一心一意想嫁给贝勒爷,可惜贝勒爷看不上她,不愿娶她,而是娶了福晋,五格格心里头一定很不是滋味。
“嗯。”海菱轻轻颔首,起身要朝前厅走去,却听见桂儿再说:“福晋,五格格不在前厅里,她在明月池那儿。”
“我知道了。”她轻移莲步徐徐走往后园。
珠儿本要跟去,想到外头有点凉,怕要下雨了,遂再回房去拿了件斗篷想带去让她披上,因此慢了她须臾。
*
明月池畔,一见海菱来了,五格格便投以恚怒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你就是董海菱?”
“是,请问五格格找我有何事?”
“没什么事本格格就不能来找你吗?”五格格满眼嫉妒地开口,“长得又不是怎样的天姿绝色,我真不懂为什么绵昱非娶你不可?”
她耸了耸肩,应道:“不只五格格不明白,我也不明白。”
那日在摛藻堂见过她后,他便莫名其妙地说要她,原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竟真的娶她为妻了。她委实不晓得自己究竟是哪一点让他给看上了?
见她那一脸淡然的神色,仿佛压根没将她看在眼里,五格格怒道:“你不要得意,我一定会让绵昱休了你,你根本配不上他!”
海菱淡淡瞥去一眼。“若是五格格真能做到,我求之不得。”
她说这话是真心的,但听在五格格的耳里,却以为海菱是在讥讽她不自量力,她更气恼了,泼辣地扬起手,重重掴了海菱一巴掌,同时那掌也将没有防备的她给打得踉跄后退了几步,身子一个不稳便跌进了池里。
五格格呆了一呆,由于仍在气头上,也没想到要救她,便迳自甩袖离开。
“啊,福晋!”这会儿才来到池畔的珠儿,只来得及看见主子跌入池里的那一幕,吓得惊惶失措。怎么办?她不会泅水啊!一回神后,她才连忙跑去找人过来,“来人、快来人啊!”
海菱在池子里挣扎了片刻,身子渐渐往下沉……
好痛苦,她要死了吗?
口里、鼻子全都灌进了水,窒息得胸口发胀,她本能地挥动四肢想要求生。
在这一瞬间,脑海里掠过了几个人影,有爹、大娘、姊姊,还有她偷偷爱慕着的常弘表哥,最后停留在脑中的,是她的夫君绵昱贝勒的脸。
他隐怒的表情、他低笑的表情、他邪肆的表情,还有他睡着的表情……这一刹那间,如此清晰地呈现在她脑海。
她的胸口开始揪痛了起来,知道自己恐怕就要死了,她觉得有些遗憾,无法再见他最后一面……
身子一直往下沉,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她能在夜里视物,但此刻她的面前除了笼天罩地的黑暗外,什么也看不见,她好慌好慌,双手拚命的挣扎。
救我,我不想死……
*
好冷……好冷!怎么会这么冷?
探了探海菱的体温,珠儿惊呼道:“贝勒爷,福晋又在发烧了,全身还抖个不停。”
绵昱爬上床,将那冷得蜷缩成一团的人搂进怀里,“把药端来给我。”
“可福晋喝不下药。”
“我叫你拿过来给我。”他低喝。
“是,奴婢这就去端来。”
接过药碗,绵昱含了一口药在嘴里,然后掰开海菱紧闭的牙关,一小口一小口的哺进去。
有些药顺着她的嘴滑进喉咙里,有些药从她的嘴边流出来。
他用衣袖擦去她嘴边的药汁,继续捺着性子小心喂着,好不容易终于喂完一碗药汤,他将空碗递给珠儿。“再去端一碗药来。”
站在一旁看呆了的珠儿愣了愣。“咦?可是太医说,每次只要服食一碗药即可……”
“你没瞧见有一半的药都流出来了吗?”
“啊,是,奴婢这就再去端一碗药过来。”临走前,她回头再瞥一眼房内仍拥着福晋的主子,心头隐约明白了一件事。
其实贝勒爷非常非常看重福晋,所以即使福晋之前做了那么多惹他生气的事,他虽然气恼,却始终不曾大声责备过她。
原本瑟瑟发抖的海菱,身子已渐渐平静下来。好像有什么东西流进她的体内,暖暖的,让她冰冷的身子有些暖和起来了……
啊,她快不能呼吸了,是谁把她勒住了,快放开她!
“你不会有事的,没有我的允许,我不准你死,听到没有,不准!”看着昏迷不醒的人,绵昱紧紧抱住她,沉痛地喝道。
是谁在她耳边吼叫?震得她耳朵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