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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代完后,他握着蓝诺的车钥匙离开,一颗心已经飞到了城东医院。

  而留在公寓的三大一小,在面面相觑好几秒钟后,小凯羞涩地微笑道:“有人想吃饼干吗?”他掏出今天在幼稚园里点心时间发放的几块饼干。

  本来他想带回去跟心心一起吃的,但心心一定会说有好东西要跟朋友分享,所以,现在拿出来跟这几个叔叔姐姐分享,应该正是时候吧?

  卓安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接过一块看起来有点潮掉的饼干,微笑道:“好啊,谢谢你,小朋友。”

  “我叫小凯。”男孩可爱地说。

  接着,蓝诺和妙也都投降在男孩可爱的魅力中了。

  好吧,也许当一个下午的临时保姆,也挺有意思的。

  特别是,这男孩显然跟若石关系匪浅啊。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也许可以趁这机会顺道弄个清楚呢。

  *

  头很晕。也许是感冒了,可能还有点发烧。

  可是他们现在在前往布拉格的路上,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到达。爸爸说,请她忍一忍,再过几个小时他们进了城后,就能去看医生了。

  所以她要忍一忍。思思在身边跟想想说着话,两个人都轻声安慰着她。爸爸在前头开车。

  妈妈过世以后,爸爸把他们在台湾的家卖了,换成了一辆大房车,从此带着她们三姐妹到处旅行,说是要完成妈妈环游世界的心愿。

  忘了是多久以前了,这辈子,她的记忆中好似只有沿途匆匆浏览过的街景。他们在每一个国家停留数个月到半年不等,几乎没有时间好好地上学、读书、交朋友。

  她紧紧抱着许久以前某个朋友送给她的布娃娃。娃娃不对衬的脸有手工缝制的纹线,身上的裙子有些陈旧。她看着娃娃的脸,却想不起朋友的脸……

  到底是在哪个时候交过这么一个送她娃娃的朋友呢?

  她朋友很少,因此每一个都很珍贵,可是为什么她想不起来?

  “你生病了,不要胡思乱想。”思思在耳边说。

  她想,她的确是生病了。她记不住那些朋友的面貌,她得了无法记忆的病症。

  她才十三岁,却感觉一辈子都过着来去匆匆的生活。

  她忘了曾经认识的那些人长什么样子,她伤心地想着,那些朋友说会永远记得她,一定也都不可能了吧……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呢?

  多想、多么想找一个地方,盖一座自己的城堡,把城堡当成家,一辈子就住在里头,当个塔里的公主啊。她不会祈求有王子来拯救她,因为她会忙于布置自己的城堡。她会在塔里种很多花,她会很殷勤地打扫每一块角落,把地板上蜡,她还会每天将刚烤好的饼干放在塔楼的窗台上,跟路过的鸟儿雀儿当朋友。她会有一个坚固又安全的家。

  好想对爸爸说,她不想当“新游牧民族”。忘了日前在哪一个国家的报纸里看过这个名词,指那些居无定所、流浪他方的人们。

  可是身为吉普赛人的孩子,想要有个家,也许很难很难吧?

  爸妈总说,他们的体内里住着吉普赛人的灵魂,血液里总是呐喊着要远行、要出走。可她却不是这样,她想她的体内应该住着渴望安定的灵魂。

  不管哪个地方都好,她想要有一个安定的家园,当她疲倦了或生病时,可以安心地躺下来睡个舒服的觉,不用在颠簸的浪涛中徒劳无功地稳住自己。

  她想放任自己走进平凡而安稳的生活中,想找一个爱着自己、也喜爱家庭的人,与他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我想回家……”她呢喃出声。以为性情如风的想想和追寻梦想的思思会嘲笑她,可是这一回却意外地没听见姐妹们的回应,只感觉到有双手很坚定地握住了她的,为她带来一股温暖。

  啊,那种颠簸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山一般沉着的稳定。

  就是这里了,她想。她想待在这里,永远不离开了。

  “心心,痛吗?”那双手的主人问她。

  “不痛。”她微微摇头。“拜托捉住我,捉紧一点,我不想飞走……”她有点激动地捉着那双手,怕被放开。

  若石讶异地看着她为捉紧他而泛白的手指。她闭着眼睛,因为先前开刀上过麻醉的关系,还没有恢复意识。

  他赶来医院时,手术已经结束了。

  可当他看见她被推出手术房,全身有着多处擦伤、左小腿骨折的情况,仍然哽住了呼吸,一阵心痛泛过全身,恨不得能够代她承受。当下他明白,即使他还不想涉入,也已经忍不住涉入了。

  他第一次为另一个人感到心痛。

  那么无预警的、容不得否认的,心折了。

  不知是自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底已映入她的身影。

  这感觉截然不同于过去他与丽薇的情况。现在回想起来,丽薇指责他无法爱人,也许也不算错得太离谱。因为这种感觉,这种胸口热烫烫、有许多情绪和言语想要一口气冲出心脏的感受,他也是第一次经历。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他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它,仿佛得了失语症。直到思绪被她无意识的啜泣拉回。

  此刻她紧紧地蹙着眉,是因为伤口疼痛,还是想到了什么令人心痛的事?

  忍不住挪出一只手轻轻描绘她淡淡的眉峰。

  “心心,我在这里,你安心休养,我绝不让你飞走。”

  另一只手,则与她紧紧相握。

  也许是麻醉效力渐渐退去了,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他。

  她眨了眨眼,仿彿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你……若石?”

  “是我。”

  “你怎么来了……”她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不用来的……可是……我好高兴看见你……这是梦吧……”

  她颠三倒四地,话没说完,又合眼睡去。

  若石只是专注地看着她,最后他缓缓地说:“不是梦。”

  他是如此真切地感觉着她、忧虑着她,怎么可能会是梦呢?

  *

  第7章(2)

  但愿这只是一场梦。

  在梦中,小男孩满脸泪痕地在冷风中追逐着一辆渐渐远去的汽车,拼命地大喊着:“不要走!拜托你,妈妈,不要走!”

  那是个不到五岁的男孩,他身上昂贵的手工童服因为不知道跌倒过几次而沾满了泥土和灰尘,与脸上斑斑的泪痕交织成弃儿的模样。

  而他追着的那辆大车,在驶出路口后,便加速离去了。四面车窗始终紧紧地关闭着,没有一回摇下来过。

  男孩不死心地奔跑着,即使两条膝盖擦破皮的腿已经跑到无比疼痛,他仍固执地追逐着,仿佛这样执着的追寻就能使母亲回到自己身边。

  随着车影渐渐消失,混乱的车流混淆了他的方向,他捉住最后一次看见那辆车子所离去的方向,固执地往同一个方向走。

  他不能停下来,因为若停下来,妈妈就真的会离开了。他要妈妈回家。

  寒风中,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催促着发抖的两条小腿,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直到体力再也不胜负荷,他跌在柏油路上,一只鞋早已不知掉落何方。

  失去方向的他,好想哭。

  爸爸说,男生不可以随便哭泣。因为爸爸不在了,所以他更不能哭,他只好试着关住眼泪,不让眼泪一直掉、一直掉。可是,好难啊,是不是因为他这么爱哭,所以妈妈才不要他了?

  奶奶说,妈妈要改嫁了;屋子里的人说,妈妈要改嫁的人,是爸爸的好朋友。那个人从前跟妈妈很要好过,他也见过的,妈妈要他叫他李叔叔,他不叫,妈妈就生气了。是因为这样,所以现在妈妈才不要他了吗?

  他不想回大宅去。

  他知道奶奶一定会要他忘记妈妈,其他人也会偷偷讲妈妈的坏话,说她不守妇道,说她只是为了钱才嫁给爸爸。现在爸爸死了,爸爸的好朋友也很有钱了,所以妈妈也要走了。

  他不知道“不守妇道”是什么意思,可是他看见其他人鄙夷的表情,他了解那是一句很不好的话。他不要他们说妈妈是个坏女人,就算妈妈从来不曾讲过故事给他听,可是……她是妈妈呀……

  仿彿是一场梦,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辆汽车停在他身边,老陈急急步下车。“少爷,若石少爷,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回家吧!”

  男孩抬起红肿的双眼,摇头道:“不要,我不要回去。老陈,你带我去找我妈妈好吗?”老陈是爸爸的司机,一定知道妈妈去哪里了。

  老陈为难地道:“呃,那个,少爷,我们先回去吧,改天再去找夫人好不好?”

  男孩的眼底染上一层忧郁。他知道老陈不会带他去找妈妈,因为奶奶之前就不准老陈开车送他去妈妈的新家,他只好一个人拼命地追,想把妈妈追回来。

  他双腿发抖地站了起来,决定自己走路去找妈妈。可走没几步,便因体力不支而昏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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