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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起头来。」师太声音有些沙哑。

  众姑娘怯生生地仰视她。

  好美!尤其居中这名更是美得令人目眩神迷。美丽的色相非妖即魔。师太额心一下拱起个大肉瘤。「醉眉恨眼,烟视媚行,居心难正,收不得。」

  有吗?盼盼四人你看我我看你,眉清目秀,五官端正,好得很呀。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

  亚萍不甘被誣指,插嘴道:「菩薩的眼睛不也是水汪汪的?」

  师太生气地道:「那是慈眉善目。与尔等大不相同。」

  盼盼唯恐此处不留人,忍让道:「我等经过深思熟虑,但愿摒弃过往种种,立地成佛,不问世事,希望师太指引。」

  眼见那师太还在那儿裝模作样沉吟不決,亚娟只好祭出风軒的「法宝」——甜言蜜语:「我们大家来到这里,真如足踏三宝地,见到了自己的爹娘般亲切。」话犹未了,已垂头低低饮泣。

  盼盼和亚倩见狀,忙加入阵容,大夥唏哩嘩啦哭成一团,场面好不哀慼。

  师太还是杵在那儿,垂眉冷视,无动于衷。

  莫非她听过了什么风声,看出了什么?盼盼心中一突,把偷偷藏在袖底的一部分银子掏出来,以示坚決;亚娟解意地也把玉鐲子擲向银箱旁,亚萍和亚娟忍了下,见这老尼仍嫌不足,才又补上两张银票和一些细软。

  四人蓄意把一干物事丟得鏗鏗鏘鏘,藉以提醒慈愿师太,别得寸进尺。

  「阿弥陀佛,此处乃佛门重地,尔等虽非善类,然我佛慈悲,就……」说到这突然停住了。

  盼盼受不了她的裝腔作势,乱加誣袜,牛脾气一下爆发开来,霍地由地上站起。「既然师太不肯成全,我等唯有另覓他处了。亚娟,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走。」

  师太双眼一瞪,大步挡在银箱前。「恶声恶气如何成为佛门弟子?这浮躁性情,以后得改。」

  言下之意,她肯收了?

  「还不跪下来,感谢我佛慈悲。」师太沉声道。

  「哦。」盼盼刚刚也只是吓吓她,既然目的已达,当然没必要再坚持非走不可。「都跪下吧。」

  「貧尼先遣人为你们买办物料,做好衣鞋和僧帽、百衲衫等等,再择吉日良时剃度。」

  「剃度?」亚倩低声惊呼,盼盼忙握住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

  师太缓缓掀开曆书……白烟嬝嬝如沖天一线……

  万一明儿就是吉日良时怎办?难不成真要当比丘尼?从风軒一下「沦落」到这儿,中间的转折委实快了些,真难以适应。

  唉,她就不能看快一点吗?等待判決似的,时间过得好慢。

  「下月初八,是个上好的日子。」师太道。

  好险!还有近二十天,足够她们想出万全之计了。

  ※  ※  ※

  盼盼私自潜逃的消息,震惊了整个紫宸堡,易仲魁紧急派人北上通知豫顥天,原本预计五天之內即可有回音,但如今过了十天,山东分舵却依旧无帮主的指示传来。

  北方一入秋,即枫红遍野,缤纷的色彩美艳得令人惊叹连连。然,豫顥天却无心欣赏这迷人的景致,他只想赶快将帮里的事务处理完毕,尽早返回杭州,因为那儿有个教他日夕魂萦梦牵的人儿。

  他曾不只一次自问,究竟这算不算爱?

  只是一种欲望吧,一种被挑起以后就无法澆熄的情欲,一直要等到灰飞烟滅,或羽化成蛹,他的热情才会稍減?

  他很怀疑会有那么一天。

  他是如此无法自拔地迷恋着她,她的身体,和她的一颦一笑。记得当初是怎么警告她的?他不愿亦不准她爱,孰料一个不慎他自己却泥足深陷。兴许是上苍故意捉弄,以懲罰他的狂狷酷傲。

  所谓的迷恋之中,想必爱的成分已多得超乎想像,虽则他一味逃避,但事实终究不容抹滅。之所以至今仍不肯面对,实在是因为他要的还不够,他不仅要她的人、她的心,当然也必须包括她整个灵魂。

  风盼盼从不是个柔弱驯顺的女人,要得越兇越狂,她就逃得越急越远。她刚烈的脾性和要命的、自以为是的侠义心腸,是他最不能忍受也最打从心底激赏的。

  她动情了吗?那张美丽得不近情理的容颜,见了什么人总是灿笑吟吟,散发出无限风情,和张三李四都能推心置腹地交谈,最是让他又忌又恨。

  他不要她亲切随和,不要她人缘极佳,他要她摆足架子,要她神圣不可侵犯,要她只为他一个人美丽。

  曾经以为这段露水姻缘,终能潇洒来去,给过水无痕地没任何牵绊……直到要了她以后,所有缠绵綢繆尽皆是华丽与惊艳,销魂与畅怀……即使才踏出房门,他便已开始思念她炽热的身躯。

  是前世的情缘,尽管历经千年的焦虑,寻寻覓覓,他两仍得长相聚首?

  在她忽嗔忽怨,盈盈双瞳挹满的问号中,他窥见了一抹不下于她的惶惑。善于伪裝的女人,她一定不知道,她那璀璨如子夜星辰的眼,已毫无保留地洩漏了她心底的秘密。

  豫顥天啜饮一囗手中的烈酒,思绪芜杂而混乱。快将三更天了,小筑內外一片岑寂。而向层巒叠障,漫捲云湧的夜色,翻滚的心绪竟沸腾得异常澎湃。

  第一眼见到她是什么样的感觉?死而复生的忆容?可笑!世人皆不明白他对忆容的爱,早在六年前已和她不可原谅的背叛一同石沉大海。

  情字路上,她以出脱红尘却漫游红尘的妖娇姿态招引,让他不知不觉走进邪魅的诱惑之林;她囗囗声言恨,却不知那过于克制,如履深淵的举止根本是弥彰而欲蓋。

  他们是两败俱伤,抑或双贏皆胜?六年来他一味强裝自在轻狂,无欲寡情,依然走不出十里迷障,算来,她仍是魔高一丈。

  她是否也看出了,他的无情寡恩只是脆弱的伪裝,如今已因她而潰決。

  残酷的是,他亟欲掏肺掏肝,但她犹一意隐瞒,甚至连私自离庄,出去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不肯坦诚相告。他生平最恨不忠,竟中邪也似地爱上她的狡诈。满口荒唐言也能说得理直气壯,世间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她是怎么办到的,随随便便就把紫宸堡那群食古不化的老怪物们骗得心服口服?

  甚至连易仲魁那傢伙也甘冒大不韙地为她说项求情,包括他身边的一干亲信,都深深以为,他铁过不了这一道情关,因而极力要他另娶妻妾。他们既爱她又怕她。怕一个手无縛鸡之力的女子?可笑!

  举杯邀明月,今晚他希望痛饮沉醉,与天地同消万古愁,慶祝他与他的女人。豫顥天开怀地仰天一笑。

  「豫兄,真有雅兴。」长空呼嘯飘来一人,和他迎面而坐。

  这是名三十左右的男子,魁梧健硕,分明是个武者,但方正的脸已布满风霜和劳累的皱痕,眼神恍似绝望,但又精光四射。他是日前「传说」到济南踢漕帮的馆,又抢走大批皮革和绵缎的神鷹帮帮主黑云。

  「青嵐还是颯露。」仇人相见理应兵戎相向,他二人却盘膝而坐,把酒言欢。

  「青嵐太斯文,不合我的脾性。」黑云豪迈地咧嘴而笑,伸手举起重达十余斤的酒罈,对着嘴巴呼嚕呼嚕直灌进喉嚨里去。饮毕用袖子往唇边一抹,打了个惊世駭俗的饱嗝。

  「黑兄好酒量。」豪气凜然不拘小节,这才是我辈中人。豫顥天打心里头欣赏他。「寅夜前来,不会只是来跟我讨一罈水酒喝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黑云道。「你已经抢回了你的东西?」

  「多谢阁下暗中相助。」他意味深长地抿嘴笑了笑。

  黑云微微地有些吃惊。「你都知道了?那么你一定也知道,关于漕帮和飞鷹帮的樑子,纯属一场误会。」

  「你查出了什么?」关于这点豫顥天倒是仍无半点眉目。

  「这个。」黑云把一支飞鏢和一张字条递给他。「就是它搧动我帮弟子到贵帮香堂寻兴的。」

  「飞鷹帮最没种,欺负弱小跑第一,行侠仗义没本事,不若漕帮样样强?」豫顥天看完字条,直觉地想笑,是谁用这么幼稚的手法挑拨他们两帮,故意制造纠纷?

  「我知道这很可笑,我帮弟子也过于躁动有欠考虑。但你晓得,他们全是一介武夫,哪经得起这番嘲弄?」

  「的确如此。这场争端,错不在你我,在『他』。」甭说飞鷹帮,即使漕帮也一样,有勇无谋,或好勇斗狠的匹夫者多,慎思明辨,小心行事者少,这也就难怪允文允武如易仲魁和朱妍之辈,为何会那么可贵而令人敬仰了。

  「你认得出这笔跡?」

  「黑兄以为是我帮中的人所为?」豫顥天的脸肃然一斂。

  「你何不看看那飞鏢上的刻痕?」

  柳枝纹路!是易仲魁的傍身武器,但,怎么会,理由呢?

  「很惊讶是吧?我当初也是和你有相同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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