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金,请帮我准备马车,谢谢。」
「请问夫人要上哪儿?」
随便哪里都好,只要能躲开埃米尔就行了!
倘若他没说过爱她,即使分开是必然的结果,她依然渴望能够把握这难得的机会,珍惜与他共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浓醇的情意,美妙的回忆,不管经历的时间多么短暂,都会在她心中逗留一生一世。
但他说了。
不为她自己,只为了他,为免他愈陷愈深而惹来更多困扰,她不得不忍痛放弃与他相处的机会。
不过晚上睡觉时是绝对避不开的,就算她躲到天涯海角去睡,甚至跑去和雅克窝一床,埃米尔还是会走遍天南地北去找到她,然后大剌剌的把她扛上肩,在她的尖叫声中捉回他床上去玩一场两人都爱的翻滚游戏。
好吧,晚上避不过,起码白天要避开。
于是,几天后,趁埃米尔一大早就到公司去处理公务,而雅克又和伊德躲进地窖里「评监」埃米尔的藏酒,雪侬决定溜出门去走走,不到睡觉时间不回来,这总该能避开埃米尔了吧?
「呃……我想去看看结婚礼服缝制得如何了。」
「那么,夫人是要敞篷马车?」希金细心的再问。
雪侬不耐烦地拉拉裙摆,不经意露出硬纱衬裙的精致蕾丝。
就算要出门,不管流不流行、时不时尚,她还是不想把自己关在鸟笼里,不然光是想坐下就可能先趴到地上去找金子,或是转个圈就把一旁无辜的小弟弟、小妹妹撞到艾菲尔铁塔上去放风筝,那可就精采了。
她可没计画要替鼻子做整型,或被告随身携带凶器!
「那还用说,这么热的天气关在厢型马车里,等我回来时早就焖到熟透了,再洒点调味料就可以给埃米尔做晚餐的主菜了,你认为如何?」
「谢谢夫人,不过先生吩咐过晚餐想吃小牛肉。」希金一本正经的婉拒了。
这家伙不会是从英国来的名牌管家吧?
「请等一下,那家伙又是干什么的?」雪侬怀疑地指指那个刚爬上马车后仆人座的家伙。
「索瓦老爷的随从亨利,暂调至夫人身边供夫人差遣。」
「不需要吧?」
「这是规矩,请夫人莫要推辞。」
见鬼的规矩,根本是多事,可恶,下次她要从后门偷溜!
「请告诉我,希金,这时候哪里最热闹?」
「中央市场。」
「是喔,那看过礼服之后,我就顺便上中央市场去逛逛吧!」
马车离去,悄悄地,大门口竟出现了应该早已出门的埃米尔与雅克,父子俩的表情同样奇妙,清清楚楚写着阴谋两个大字,法文的。
「你确定是今天吗,雅克?」
「请不要问我这种事,爸爸,应该问你自己的记忆力如何才对吧?」
「不过,如果爸爸的记忆力没有凸鎚的话,这至少可以保证妈咪非再来一趟不可了!」
*
第3章(2)
在拿破仑的钢铁雨伞型中央市场于二十世纪六O年代被搬迁至南郊之前,巴黎市内最早清醒的区域,毫无疑间是中央果菜市场。
清晨三、四点,市场的搬运工、批发商和订货商等就已在市场内忙碌的穿梭来回,由于出门前多半只吃了一些咖啡和面包奶油,他们的工作又十分消耗体力,因此到了上午十点左右便需要来顿够结实、够分量,又简单又便宜的大餐补充一下能源,不然市场还没打烊,他们就得先暂停营业了。
雪侬就在大家捧着餐盘大快朵颐的时候来到中央市场。
「原来这就是拿破仑的铁伞市场,的确……」她好奇的东张西望,随从亨利尽责地尾随在她身后。「嗯嗯,挺有风味!」脏乱嘈杂得很有风味。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鱼腥膻和羊骚味,满地黏糊糊的脏水,一脚踩下去总伴随着咕叽咕叽的配乐,顺便溅起几道疑似谋杀后的血迹,那些捧着餐盘聚在一起的工人却似一无所觉,兀自大口喝酒、大口吃东西,一连拉开大嗓门出口成「脏」的闲聊,豪气干云,气势磅矿,标准十九世纪巴黎低下阶层风格。
「他们在吃什么?」
「多半是廉价的蔬菜和较不高尚的动物部位。」
是喔,蜗牛就够高尚了!
「譬如?」
「牛颊肉、牛肚、羊肚,猪脚羊脚,公鸡鸡冠,或者公羊的骄傲。」
「公羊的骄傲?」都被吃光了,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就是公羊的……」亨利用力咳了两下。「那个!」
见亨利说得不太自在,眼神还游移不定的飘到两旁去流浪,雪侬脑际灵光一闪,豁然恍悟,差点笑出来。
「喔,那个『骄傲』!」
「呃,对,那个骄……咦?卡帕娜夫人也来了!」
「卡帕娜夫人?」雪侬疑惑地重复,目光下意识随着亨利的视线转动,寻找目标。「谁……哇,美人!」
高尚的淑女不应该出现在这种时候的中央市场,雪侬以为她是唯一仅有的一个异类,没想到会在嘈杂喧嚣的市场通道上面对面碰上另一位,还是个黑发黑眼的萨丁尼亚美女,娴静优雅体态端庄,有贵妇人的雍容风范,也有纯女人的妩媚风情。
不过最教雪侬佩服的是,要到这种满地污泞的地方来,那位美丽的贵夫人竟也坚持要套上撑裙架,宽大浑圆的莲蓬裙穿在身上好像挂着半个地球在身上。
应该是西半球吧!
「她是谁?」
「卡帕娜夫人拥有一家高级沙龙。」亨利低声解释。
「艺文沙龙?」雪侬好奇的盯住对方看,对方也跟她一样惊讶的看回来。
「这个……」亨利想了一想。「算是吧,正确讲应该是研究政治历史的沙龙,在那儿出入的主要是政治人物与外交官等绅士名流,是十分高尚有水准的沙龙。每一回沙龙举办宴会之前,卡帕娜夫人都会亲自出来选购食材以确保餐饮的品质。」
「是喔,不过……」雪侬有点疑惑。「她亲自跑到这种地方来,她的丈夫没有意见吗?」
「卡帕娜夫人原是法国驻奥大使的妻子,四年前她丈夫过世,遗留给她不少财产,她才有能力设立沙龙。」
「原来她丈夫已过世了,那么……」雪龙收回视线。「你之所以会那么清楚,是因为埃米尔常常去卡帕娜夫人的沙龙『研究历史』罗?」一个疑问产生另一个疑问,最后,终于到达真正的疑问。
她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点酸溜溜的,但忠心的亨利即刻注意到了。
「不不不,先生从来没去过卡帕娜夫人的沙龙,事实上,先生已有九年没有来过巴黎,而卡帕娜夫人的沙龙是三年前才开始的,先生不可能去过!」他慌忙为主人辩解。「说实话,我会这么清楚是因为席勒少爷是沙龙的常客,他……」
他犹豫一下,不晓得适不适宜再往下说,但为了主人的「清白」,他还是照实说了。
「呃,席勒少爷似乎迷上了卡帕娜夫人的外甥女,不时丢下工作不管,流连在沙龙里,索瓦老爷常常命我把席勒少爷捉回公司里去工作,老实说,连我都觉得席勒少爷实在太不像话了。」
「埃米尔不知道吗?」
「当然知道,先生也因此警告过席勒少爷好几回,并拒绝替席勒少爷支付生活之外的额外开销,希望席勒少爷能知所警惕,可惜席勒少爷丝毫不懂得收敛,还到处放话说先生已立他为继承人了,再以先生的继承人身分到处挂帐,甚至上赌场欠下不少赌债呢!」
有其祖必有其孙,又是另一个弗朗!
雪侬暗忖,决定要警告埃米尔小心一点,然后望着卡帕娜夫人竟然笔直地正对着她而来,猜测对方想干什么?
不会是想在这种地方「招揽生意」吧?
卡帕娜夫人先看一下亨利,再以一种贵族式的高雅腔调询问:「难得在这里见到东方人,请问这位夫人是?」
原来她是认出了亨利。
雪侬恍然大悟,正想回答对方,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亨利便抢先替她回答了,而且神态间十分得意。
「于夫人是先生的未婚妻。」
闻言,卡帕娜夫人即刻收回目光移向一侧,「原来是你们那位席勒少爷的未婚妻。」她低语,口气间隐约有几分轻蔑,别说礼貌上的打招呼,似乎连看都不屑再多看雪侬一眼。
「不不不,是埃米尔先生,他也到巴黎来了。」亨利郑重更正。「自从埃米尔先生的宅邸兴建好之后,埃米尔先生从没有来过,因此那儿一直都只有管家、厨师和两位杂务女仆,埃米尔先生来得又很突然,来不及徵雇新的仆人,索瓦老爷才会把我调到埃米尔先生的宅邸。」能够甩开那个狐假虎威的纨绔少爷,升级伺候真正的「老大」,这就是亨利得意的地方。
「裘雷欧瓦?他离开夜丘了?」卡帕娜夫人错愕地惊呼,目光刷一下又拉回雪侬身上,眼神中除了惊愕之外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他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