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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贞坐在床头近一个时辰了,他们都错估了她,以为她仍是那个少不更事,天真傻气的女孩。

  艾琳那手迷魂香还是她教她的呢!望着手臂上的伤痕,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叹和遗憾。

  是他们先不仁于她,怎能怪她不义在后?别了,季师父、季哥哥、小师妹。

  她蹑手蹑足地跃出窗外,奔往城外的十里亭。她曾和唐冀约好,一旦发现情形有异就到十里亭相见,他不会看不出艾琳言谈间另有溪跷吧?

  路上门无人声,半明半昧的天光,有种山雨欲来的奇诡气息。

  夜更深了,如一口无底的潭,教人莫名地感到不安。

  似乎有个人,紧紧地跟着她,亦步亦趋,如影随形。冷汗在她身上冒涌,她边疾走,边惦量着该怎么应付。

  “谁?”猛然回头,身后除了寂然凄清的夜,什么”也没有,难道是幻觉?

  她已神不宁地加快脚步,可,一转身,那奇异的仓惶惑立即漫袭而来,一如痴缠的鬼想。

  “甄贞。”唐冀果然如约前来,真不愧是知己好友。

  “我还担心你不会来了呢。”心中一块巨石,好不容易润了下来。

  怎奈她高兴不到一往香的时间,新的恐惧和灾难却已排山倒海而来。

  “在那里,快过去把那对狗男女给我捉起来!”是王牡丹的声音。

  “完了,楚二娘带人来捉我了。”甄贞一吓,本能的倚向唐冀。

  “犯不着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唐冀一手挽着甄贞,一手拔出佩在腰间的长剑。

  旷野上拥进上百名由王牡丹煽动而来的百姓,人人各持火把,怒意冲冲地围拢过来。

  “你们想干什么?”

  王牡丹怒瞪他两人一眼,大声道:“你们大家看,这女人是我楚家即将过门的媳妇,拿了两百两的聘金后,却翻脸不认账,现在居然提着包袱想跟野男人私奔,简直伤风败德,不知羞耻!”

  “我没有,我从来没拿过你楚家的钱。”甄贞哭喊着道。

  “有没有搜了就知道。”众人不由分说,蜂拥而上,无数只手尽往甄贞和唐冀身上又抓又扯。唐冀虽然骁勇健壮,可惜双掌难敌数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欺负甄贞。

  “看,这些银票不正好是两百两?”

  “不,那不是她的,那是我的!”唐冀大吼。

  “骗鬼啊你,一个穷不嘟步的臭小子会有两百两?”王牡丹把银票操在手上,面露狰狞地说:“像这种寡廉鲜耻的狗男女,简直把我们平江人的脸给丢尽了!”

  “对,烧死他们,烧死他们!”肃杀的声浪一时甚嚣尘上。

  甄贞在万分惊恐的当口,猛一回头,突然瞥见一张睑,那是……艾琳?

  ***

  魂飞魄散间,他两人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甄贞和唐冀被激愤的群众挂在高高耸起的木柱上,双手和双脚都被紧紧捆绑着,完全动弹不得。木柱上方四周堆放了大把干草和木柴。这群人果真准备烧死他们!

  为什么?他们又没有害任何人!

  “残人!贱人!”怒吼声冲上云霄。

  “烧死她,烧死那个坏女人!”

  甄贞见大势已去,再也无可挽回,不禁泪如雨下,愧疚地对唐冀道:“是我连累了你,来生做牛做马,我必将——”

  “别说傻话了。”他倒是无畏无惧,依然昂首挺胸,目光凌厉,“生何欢,死何惧?我唐冀今日能为朋友两肋插刀,虽死无憾。”

  “冀哥哥!”甄贞再也说不出话了,她的感激全数化为溃堤的热泪,顺着两颊清然而下。

  “轰”的一声,火已燃起,蓝绿色的焰光熊熊上窜,不断地摧枯拉朽,烟雾中冒出一条条艳红的火舌往上涨舔,渐扯渐长。

  张牙舞爪的火焰眼看就要吞噬他俩,墓地,人海中冲出一人一马,自远而近,沙尘顿时飞扬蔽空。

  迎着闪烁的光影,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见他头戴宽笠,身披黑色斗篷,胯下的那匹赤兔马,仿佛禁骛性烈,昂首阔步,尖嘶狂鸣。

  那人快速策马中,剑拔夸张,“琳琳!”两枝冷饭不偏不倚地将缚住甄贞和唐冀双手的绳索给射断了。

  “哗!”底下原本屏息静气的众人一阵惊呼,但谁也不敢上前制止。

  紧接着,那黑衣人由马背上凌空而起,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所有绳索全部砍断。

  “起!”随着一声呐喊,他一手一人,抓着甄贞和唐冀,转眼奔离远去。

  “快,快把人给追回来呀!”王牡丹这才警醒,忙着振家丁抓人去。

  但事情发生太过突然,大伙儿尚未反应过来,那人已走得无影无踪。

  ***

  历经一整晚的折腾,甄贞和唐冀被安置在一处陌生但极尽奢华的豪宅里,这是两个不同的房间,救他们的人有意分别接见他俩。

  更贞虽没被烧伤,可是受了连番吓阻,至今犹惊魂未定,惶恐地送缩在角落,游目四顾。这儿是一间卧房,列了彝鼎玉雕,墙上还悬挂了许多字画,每一幅字画都是描写深情绸缎的诗句。

  甄贞曾跟着季师父读了几年书,识得许多字。枯侯间便逐一细读。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红颜渐退暮,春风知不知?

  春花残,秋雨落,故人行踪香。

  忆前尘,魂荣牵,相思总如扣。

  “相思如扣?和我娘生前追忆某人时所念的辞句一模一样,甄贞前前念着,霎时五内翻腾,苦不堪言。

  房门被推开,走进两名十五、六岁,清清秀秀的丫环,各自捧着冒着热气的澡盆和换洗的衣裳。

  甄贞无措地由着她们替她沐浴更衣。呀!这是一件簇新的青经衫子,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经穿过这个样式的衣裳,是毅哥哥向他娘借来的。

  丫环帮她梳理完毕,便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等等,”甄贞追至门口问,“能否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牧野山庄的风满楼。”丫环答道。

  “这儿的主人呢?”至少该让她知道是谁救了她呀。

  两个丫环似有顾忌地互望了一眼:“我们少帮主一会儿就来,请稍安勿躁。”

  “他贵姓大名?喂!”甄贞还想再问仔细些她们却惶急地退了出去。

  “少帮主?”她从来不认识任何帮派的人,哪来的什么少帮主?

  等待的时间特别长,也特别难耐。这个少帮主还没进来,空气中已弥漫了深沉不安,像一头猛兽将要出押,远远地即泄漏出悍戾的本色。

  来了!那脚步声极其细微,甄贞直到他临近房门旁才察觉。

  她马上低垂螃首,退至右斜侧,惶惑地用余光打量跨到眼前的一双大脚。

  来人不发一语,只面向着她,他也在打量她吧?站得这么近,近得她几乎可以嗅到他低低呼出的气息。

  “为什么不敢抬头见我?”那人问。低沉的音调,听不出是喜是怒。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也许是,也许不是。”声音突地变得好遥远,像来自幽冥地府一般。

  “何出此言?难道你另有图——”甄贞一仰头,登时呆掉了,不,是吓呆了。这人…这人的半边脸……怎地如此狰狞恐怖?像被火焰惨烈烧炽后,又遭受百指千爪陕睹过,完全失去原来面目,焦黄深褐的横向非常刺眼地攀在眼下鼻侧之间,直至颈项,教人见了不禁使然而栗。

  “害怕吗?”他冷冽地牵动嘴角,焕发着寒光,灼灼鹰隼的眼侵略性地停留在甄贞脸上不肯稍移。

  她诚实地点点头。任何人看了这样一张脸都不可能不被吓到,这是本能,没啥好隐瞒的。

  “你习惯以貌取人?”像要发脾气的样子。

  “不,一个人容貌虽丑,若能有颗善良的心,仍是受人敬重的。”她一时没认出来人是何方神圣。

  “那你为什么怕我?”

  “我不是怕你,我是……”

  “是什么?”他咄咄逼问的神情,活似要把她给生吞了。

  “是……”甄贞咽了下唾沫,努力平抚情绪后,才道,“是被吓到了。”她从没见过比他还丑的人,难免有吃惊的反应,这很正常的呀。

  “所以在你眼里我依然是可敬的?”

  “当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非但可敬,我还该想办法报答你。”甄贞语毕,旋即单膝跪地,向他磕头。

  “想用这种方式报答我?”他狞笑的嘴角,有一股嗤然的嘲弄。

  “小女子孤苦零丁,身无分文,将来若……”

  “我等不及到将来!”他粗鲁地打断她的话,伸出巨掌,一把将她抓起,“我要你以身相许。”

  “不,”甄贞恐惧地挣扎着抢回自己的手,怎奈他死握着不放,“我不能嫁给你,我……我心里已经有了人。”

  “谁?那个准备和你私奔的男人?”一提起唐冀,他眼中的星芒,倏地燃成烈焰,“告诉我,是你去蛊惑他,还是他来引诱你?”

  “都不是,我们是……”他究竟意欲何为?是好人还是坏人?甄贞被他逼问得方寸大乱,不知该实话实说,抑或稍作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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