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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好像叫春香吧?是老太太收留的人。」

  盈月想起一年多以前曾陪着老福晋到护国寺上香,在护国寺老和尚的请求下,将栖身在护国寺中的一对母女带回王府里,当时就听说了那个叫春香的小姑娘不会说话,所以只能将她们母女俩安置在下等房里做些杂役。

  「妳是春香吗?」男人望着春香,挑眉询问。

  春香立即点了点头。在娇艳明亮的盈月面前,她有些自惭形秽,一直不敢把头抬起来。

  「妳是天生的聋哑吗?」见她有回应,他又问。

  春香咬着唇,缓缓摇头。

  「七爷,听护国寺的老和尚说,她是因为亲眼看见她爹受斩首刑,一时惊吓过度才哑了的。」盈月斜睨着春香,看她的眼神丝毫没有好感。

  盈月一说起春香的父亲,春香的神色明显有些迷乱不安。

  「喔?」七爷打量春香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好奇。

  她才多大?又瘦又小,看起来还没有十五岁吧?在她亲眼目睹父亲被斩首示众的年纪,想必还更小吧?当看见父亲的头颅离开身体,鲜血喷溅,头颅被刽子手高高提起来的那一刻,她所承受的是一种怎么样的椎心之痛呢?

  盈月见七爷用那种温柔的目光凝视着春香,便有一把无名火烧了起来。

  「春香,我问妳,妳一个下等房的丫头,怎么会到这儿来?在这儿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刚才可曾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没有?」盈月冷声质问。

  春香连忙摇头否认,即使看见了,她也不敢承认。

  「就算看见了,她这模样也很难到处嚷嚷吧?」男人笑着弯下身,伸出手将春香牵起来。

  春香一下子受宠若惊,呆呆看着那双牵起自己的手。那双手既修长又白净,比起自己这双干裂粗糙的手,不知要好看几百倍。

  「七爷,她只是下等房一个低贱的丫头,您可别自轻了身分。」盈月不悦地咬牙提醒。

  「我永硕有什么身分?」他不以为然地斜瞟盈月一眼。「妳好像忘了,我额娘也是低贱的浣衣奴出身。一个低贱的浣衣奴侍妾所生出来的孩子,身分能高贵到哪儿去?」他流露出一抹遗憾的冷笑。

  盈月看见他眼底闪耀的冷冽光芒,蓦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七爷,您知道……我不是那样的意思……」她急得一副快要哭了的沮丧表情,与方才面对春香时的高傲眼神截然不同。

  春香很惊讶听见了这位七爷的出身,原来他的额娘也是下等房的浣衣奴,难怪他对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鄙视和嫌弃。

  永硕?

  她悄悄记下他的名字。

  「老太太睡午觉也该醒了,妳先回去吧。」永硕淡淡地对盈月说。

  「七爷……」盈月看出了他的不悦,委屈不安地拧着眉头。

  她一心想对他撒娇讨好赔不是,偏偏春香站在一旁碍她的眼,忍不住转脸狠狠怒瞪她。

  春香被盈月怒火四射的瞪视吓得不自觉地后退两步,赫然间想起了自己还得赶往库房量身领取冬衣。

  想到自己竟在这儿耗了这么长的时间,说不定王总管早已经量完每个府里的丫鬟婢女,锁上库房门了,她不禁焦急地想立即离开。

  再不赶去库房领冬衣,她今年的冬衣可就没有着落了!

  可是她无法像常人一样开口解释说明,情急之下,只好砰咚地跪下来,朝永硕用力磕了一个头,然后站起身慌慌张张地转身跑开,匆匆忙忙地往库房的方向奔去。

  永硕微讶地看着春香快步远去的背影,很好奇她到底在着急什么。

  「今天下午,王总管要在库房里给王府里的小丫头们量身领冬衣,我看她八成是要赶去库房的。不过这会儿才去也赶不上了,少不得还得挨王总管一顿骂呢!」盈月凉凉地冷笑。

  「是吗?」这个不会说话的小丫头已经引起了永硕的兴趣。「我去看看。」

  「七爷,您别管她的事!」盈月气得跺脚。

  「不要跟一个小丫头吃醋。」永硕笑着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快回去吧,老太太醒了没见到妳,妳可不好交代。」

  话说完,他便转身大步离开,留下气恼不已的盈月不甘心地咬着唇站在原地。

  永硕快走了几步,就看见春香走在前头。他远远跟在她身后观察她,见她左右张望、一路摸索、满脸慌张的傻气模样,就觉得非常有趣。

  石子甬路走到底了,春香往右边一看,看到了池塘和库房,立刻放心地笑起来,往库房疾步奔过去。

  王总管正在上库房的锁,听见脚步声,转头望了一眼,看见春香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脸色一沈,继续上好锁。

  春香见王总管没理会她,急得上前轻扯他的袖管。

  「干什么!」王总管嫌恶地像拍掉一只臭虫那样拍掉她的手。「这会儿才来,要我单独侍候妳一个吗?妳架子可真大呢!」

  春香连忙摇头,比着手势想向王总管解释原因。

  「别跟我比手画脚的,我还有事要忙,可没闲功夫侍候妳!」王总管连看她一眼都没有,拎着库房的钥匙往外走。

  春香无奈地跟着王总管,眸光哀恳地望着他的背影,急得红了眼眶。

  她想道歉、想解释自己迷了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气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竟连最简单的「开口说话」都办不到,让她面对眼前这件小小的事情时也显得如此的无能为力。

  「春香,妳怎么还在这儿啊?」赵妈这时从池塘那边绕过来,一看见她就奇怪地喊道。

  春香看到救兵,欣喜地朝赵妈跑过去,急忙比手画脚解释原因。

  赵妈毕竟跟她相处了一年多,一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王总管!」赵妈跑到正要离开的王总管面前将他拦下来,好声好气地对他说:「春香是因为迷了路才来迟的,您要不给她量身领冬衣,叫她今年冬天可怎么过呀!」

  「怎么过?她去年怎么过,今年就怎么过!让她穿去年的旧袄得了!」王总管白了赵妈一眼,完全不给商量的余地。

  赵妈强压下火气,勉强装出笑脸。

  「王总管,春香去年的旧袄今年再穿就嫌太小了,她这年纪正是长得快的时候。王总管,您就通融一下,看在我的薄面上,原谅她这一回吧?」

  「哼,看妳的薄面?」王总管皱眉冷笑。「妳当妳的面子有多大呀?」

  赵妈的面子不够大,但她的火气已经大到快压不住了!

  「她的面子不够大,那我的呢?」一个低沈而富磁性的嗓音轻蔑地笑说。

  「七爷?!」转头看见来人,王总管吃了一惊,连忙打了个千。「奴才给七爷请安。七爷怎么会到这儿来?」

  春香和赵妈也慌忙蹲身行礼,错愕地看着永硕。

  赵妈只见过这个少年主子爷几回,每见他一回,就觉得他又长得更高了些,这一回见了他,不但长得高硕挺拔,还多了几分男人的味道了。

  春香没有想到永硕会跟着她来到这里,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呆愣愣地盯着他看,见他目光扫向自己,不禁红了脸,连忙垂下视线。

  「不知道王总管肯不肯看在我的薄面上,开库房给春香领冬衣呢?」永硕淡笑问道。

  「这……」王总管两眼悠悠地转动。

  这位七爷是王府里最小的爷,因为生母是下等房浣衣院的浣衣奴,连带影响了他在王府里的命运。在他上面有六个兄长的压迫,让他在府里几乎没有什么身分地位可言,奴仆们虽然口里喊他「七爷」,但恭敬程度永远比不上对上头的六位爷。

  「怎么,王总管连我的帐都不买吗?」永硕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浅笑。

  「若是七爷的吩咐,奴才自然不好说什么,不过,王爷将王府里百名奴仆交给奴才来管,总是凡事要讲规矩才管得住人。更何况,下等房的事,实在不该七爷纡尊绛贵来插手的。」

  王总管是在永硕还未出生时就进了王府,他也只有在这个七阿哥面前敢倚老卖老。

  永硕强忍着愠怒,脸上依然笑容可掬。

  「春香会来迟,是因为刚才被我绊住了,若是请王总管开库房这般为难,那我只好去找各房的大丫头要些旧棉袄来给春香了,说不定要来的会比你发放给她的要多上许多,而且质料也会好上很多。」他优美而低柔地软语威胁。

  王总管脸色微僵,谁都知道这位容貌俊俏的七爷在女人面前很吃得开,上自老福晋,下至那些上等房的丫头们,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他的。尤其是那些各房的大小丫头们,一个个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只要是他想要的,她们能给一定会给,就怕他不要。

  想拿到丫头们的旧棉袄对永硕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如果到最后真的弄到了下等房的低贱奴婢穿上上等房大丫头的旧棉袄,那他这个王总管的脸要往哪儿搁?岂不是打乱了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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