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翌年的某日。他甫从外头回到王府,撞见母亲找来媒婆想安排祈净出阁时,霎时间他仿佛当头挨了一棍,才将心头那懵懵懂懂、暧昧不明的情愫给打醒了。
冷着脸,待母亲送走媒婆后,他把媒婆拿来的那一串名单上的人批评得一无是处。
“这陈元德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即知不是个好人。”
“这姓张的性好渔色,老爱逛窑子,搞得面黄体虚,我看他再活也不久。”
“这游常津看起来斯文有礼,实则是个伪君子,听说他有个小妾便是被他给活活打死的。”
见候选名单上的十几个人全被儿子说得极为不堪,祈琴指着一人说道:“那这周大人家的三公子,论家世与人品,应该都无可挑剔了吧?”这人是个孝子,为人谦和有礼,素有贤名在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青年。
秦啸凌一时挑不出他的缺点,只好从相貌下手。“这周一礼眼歪嘴斜,一看就没有福相,这样的人怎么能嫁呢?”
她顿感奇怪,这个平日很少论他人是非的儿子,今日为何竟对名单上的这些人诸多挑剔?
“那这伍将军为人光明磊落,豪迈豁达,你总没话说了吧?”
“……”伍为达确实是个汉子,为人耿直公正,相貌堂堂,秦啸凌一时找不出他的毛病。
见他没话说了,祈琴微笑颔首。“那就决定是伍将军好了,我明儿个让媒婆拿净儿和他的八字去合一合……”
“不行!”他厉声阻止。
“为何不行?”
“因为、因为……他下巴有颗痣,痣上还长了根毛,看起来很恶心。”他情急之下随口说道。
“这也能算是他的缺点吗?”她愕然,更加觉得儿子今日很不对劲。好似看谁都不顺眼。
“当然是呀,那痣上的毛那么恶心,若是整天面对着他,会有胃口吗?”秦啸凌辩道。
祈琴望了望儿子,见他一脸烦躁,以为他只是累了,所以没耐心,遂柔声劝说:“啸凌,净儿的婚事有我和你父王替她做主,你若是累了,就回房去歇息吧,你明儿个一早还要领兵去剿匪呢。”
“我一点都不累。”秦啸凌搔着发来回踱步,迟迟无法平息胸口那股骚乱不安。
见儿子像在烦恼着什么,她关心的问:“啸凌呀,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不妨跟娘说说,娘或许可以替你出个主意。”
“我……”他压根厘不清心头烦乱是怎么回事,“总之,没我的同意,娘不准随便把净儿嫁人。”说毕,便拧着双眉走出偏厅。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呀?”祈琴不解的望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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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中的祈净翻了个身,察觉脸上仿佛有东西在爬,她下意识的伸手拨了拨,却挥之不去,不禁微微睁开迷蒙的眼,隐隐约约看见床前似乎杵了个人影,她骇然大惊,连忙爬起。
“你、你是谁?!”
“是我。”秦啸凌走到桌前,点燃烛火。
看清是他,她讶问:“你半夜不睡觉,跑到我房里做什么?”
“我……睡不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为什么睡不着?有心事?”她拥着被坐在床榻上,睁着一双爱困的眼望着他。
“娘在替你寻觅对象,想将你嫁出去,这事你知道吗?”
她颔首。“大姐有同我提过。”
见她似乎没有反对之意,秦啸凌一脸不悦。“你就这么想嫁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对?”其实初闻大姐之言,她亦深觉诧异,心生排斥,可大姐说得也没错,自己终究是要出嫁的,不可能待在这腾王府里终老一生。而且大姐已答应她,若是觅到合适的对象,会先安排她见对方一面,若她中意再谈婚事。
秦啸凌情急的脱口说道;“我不许你嫁人!”
“你凭什么不许?”
“就凭、就凭,我……”他忽然窘迫的住了口,好半晌才道:“等我去剿乱回来再同你说,总之在我回来之前,不准你嫁给任何人。”
今日回府,得知母亲要将她嫁人后,他烦闷了一整夜,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睡,起身出去透透气时,猛然撞见在暗夜里私会的一双男女。
王府随从和侍婢躲在暗处说着绵绵情话,他好奇的伫足听了半晌,这才陡然醒悟为何自己会一夜烦闷难眠。
那是因为他对祈净萌生了情念,因此乍听娘竟要将她嫁人,才会那么烦躁难安。
见他吞吞吐吐,神态有些别扭,祈净纳闷的问:“有话就直说呀,为何要等到那时候?”
“因为……你等我回来就是了。”交代完,他旋身要出去,走到门前却又再踅回来,总觉得那些话梗在喉中,不吐不快,俊目注视着她,像是下定决心,他一古脑的说道;“你给我听好了,我喜欢你,我要娶你为妻。”
他这一番话仿佛在她心湖投下一颗巨石,把她震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回神驳斥,“你在胡说什么?我们俩可是姨甥啊,你怎么能娶我?”那可是乱伦啊!
“我们不是亲姨甥。”秦啸凌正色说道。
“不是亲姨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惊问。她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年纪较他小,所以他才不愿唤她阿姨。
“因为娘不是我亲生的母亲。”
“什么?!”她从没听闻过这事,因此一脸诧异,“那你的生母是谁?”姐夫只有大姐这位妻子,他们两人素来恩爱,姐夫甚至连个小妾都没有,怎么会……
“我生母是娘身边的一个侍婢,”秦啸凌解释,“那年娘有孕在身,当时父王正领兵出征,一日前线传回消息说父王受了重伤,娘听了担心不已,竟失足从阶梯上摔下,因此流产了,娘也从此无法再受孕。为了延续秦家的香火,于是娘便恳求父王纳她身边的侍婢为妾,后来那名侍婢产下了我,可最后却因难产而死。”
听到这里,祈净惊讶不已。“这件事大姐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娘也许觉得这事不需要再提吧。我生母过世后,娘便将我当成亲生儿子抚养,我也早认她为亲娘。”母亲从没有隐瞒他这事,打他懂事起,便年年都带他前往生母的坟上祭拜。“这下你明白了吧,我们不是亲姨甥。”
沉默片刻,祈净徐徐说道:“即便如此,我们也不可能成亲。”从没想过他会对自己生出这样的心思来,她心头一时乱纷纷。
“为何不能?”他不满的问。
“我娘是你大姐……”啊,瞧她语无伦次的在说什么呀?她镇定心绪,点名问题所在,“我大姐是你名份上的娘,除非你不认她了,否则咱们便是姨甥,这是改不了的事实。”
他怎么可能不认从小便极疼爱他的娘亲引秦啸凌一时无言,片刻后才反驳,“她是她,你是你,岂能混为一谈?”
他大步走向床榻,抬起她的脸,眼神坚定无比的说道:“总之,我不准你嫁人,你要嫁只能嫁给我!”
被他那强势决然的眼神与语气骇住,祈净愣了好半晌才能出声。
“我同你娘是亲姐妹,纵使你不当我是阿姨,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想你只是一时糊涂,你明日便要启程,还是快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这种话日后不要再提了。”
“我没有糊涂,我对自己的感情再清楚不过,我是要定你了,等这趟剿乱回来,我便会跟娘提这事。”
她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话给吓到了,急忙阻止他,“你、你不要乱来!你若当真说了,非被大姐和姐夫给狠狠斥责一顿不可。”
可秦啸凌丝毫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大手抚摸着她妍丽的嫩颊,不容置疑的道:“你等我回来。”
言毕,他便踩着沉稳的步伐,走出她的寝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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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寝食难安,吃不下也睡不好。
自从听到前线传回来的消息,说秦啸凌在剿乱时受了伤,她一颗心便悬着无法落定,恨不得插翅飞到他身边去。
她也一度萌生前去找他的念头,但又担心给大姐、姐夫还有他添麻烦,若他只是小伤,自己这么一去,岂不是显得小题大做了吗?
花了几日的工夫,她再一一走遍为他求来护身符的那十几间寺庙,为他祈求平安。
回到摘云轩时,一路陪在她身边的侍婢心直口快的说道:“净小姐对咱们少爷真好,一听说少爷受伤了,便不辞辛劳,跑遍各寺庙为少爷祈福。如果你们不是姨甥,那可真是很相配的一对呢!”
闻言,她一时怔住,忆及出征前一夜,他对她说的那些话,登时臊红了脸。
她走到窗边坐下,托着香腮,心思不知不觉萦绕在他说的那句话——
我喜欢你……
心里突然有一点甜,她眉目不自觉的带着抹柔笑。“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她怔仲的喃道,菱嘴儿弯起,透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