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匆匆赶至城外,看见她蜷曲着身体缩在大树下一动也不动,满身伤,遍地都可见到她的血,一瞬间,他以为她死了,心竟莫名抽痛。
他喊了她的名字,她似是有听见,但睁不开眼睛,只能抓住他的手,将她一直拚命保护的东西交给他,然后才昏厥过去。
她交给他的东西是一条断裂的红线,在这之前一直挂在她纤细的颈子上。
“大少爷请放心,老夫会用最上等的药材,只要她按照老夫的交代按时服药,别让伤口裂开,最慢半年就能完全康复。”大夫边说边叹气。
“她还没死,叹什么气?”裴成云低喝。
“不是的,老夫是想真的是她命大,要不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她根本活不下来。”
“我要她活,她就得给我活下去。”他要华容亲眼看见他为她讨回公道。
她已是他的人,谁都不许在伤害她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之后,裴成云不再说什么,让人随大夫回去抓药,过没多久,一抹黑影无声无息闪入房里。
“怎么会这么严重?”手里握着她交给他的红线,裴成云得努力压抑才不会冲动坏了布了很久的局。
“大少爷,我们按照您的吩咐赶过去,可是当我们赶到的时候,不知何故,对方的人马还在打宣姑娘,后来才晓得是他们没有拿到印章,我们立刻找机会让他们抢走印章,要不然宣姑娘恐怕会被打死。”
“我知道了,去盯好那群人。”
黑影朝裴成云轻轻颔首,随即离去。
深吸一口气,裴成云内力一催,手心里的红线登时化成灰烬。
这个局的所有步骤都按照他的设计走,印章交由华容保管,她却不小心让人给抢走,一切原本该是如此……他从未想过她真的会以性命来保护他的命,甚至到了不惜牺牲自己的地步。
一阵内疚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是个狠毒的人。
怎能……明知华容的性子,还利用了她?
第6章(2)
“笨丫头,你的命难道不重要吗?”是她让他了解原来自己还有良心。
“大少爷……传、传家……”
“华容,我在这儿,别怕,不会再有人伤害你。”
眼睛被打肿,宣华容睁不开来,只能以声音辨别是谁在她身边。
“大少爷,那些人要、要抢走传……那样东西,华、华容有保护好吗?”
“有,你保护得很好,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忘了吗?”他不敢太用力握住她的手,就怕扯痛她的伤口。
“那就好。”她总算放心了。“不过大少爷,好可惜喔。”
“怎么了?”
“华容没能喝到桂花酿,明天、明天过去……还会有桂花酿吗?”
胸口陡然一紧,裴成云蹙起眉心,以最大的意志力方能压住泛滥的愧疚。“可以,等你好了以后,不论你何时想喝,我都会带你去。”
“大少爷……您对华容真好。”唉,得主子如此,她好欣慰。
“华容,我不只对你好,还允你一个条件,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呵呵,大少爷,这种条件不可以乱说喔,万一华容要你的命,你该如何是好?”她真的有个好主子呢!
“你会要我的命吗?”用不着赌,他知道她不会要。
“当、当然不要啊,华容希望大少爷平平安安。”这样她也能平平安安回故乡。“那……我希望大少爷永远都笑脸迎人。”
“傻丫头!”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笑,倒是她笑得很开怀。
后来,裴成云为她在园子里种了许多桂树,每到八月,阵阵桂花香飘来,令人为之精神一振。
李秀凤前往裴府的库房领钱,库房的负责人向来认印章不认人,可当印章盖了下去后,库房的人立刻差人将李秀凤抓至前厅,还请裴老爷以及裴成云出面。
“老爷,救救我啊!他不由分说就抓人,我到底是做错什么?”
管库房的人将印章交给裴老爷,并看了眼印章,裴老爷登时说不出话来。
李秀凤注意到丈夫的神色不对,连忙再喊:“老爷,您要救救我!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抓我?快点放开我!”
裴成云自裴老爷手中取走印章,李秀凤见状,尖声嚷道:“裴成云,那印章是我得到的,不许你碰!”
“原来华容丫头受那么重的伤是二娘做的。”
见裴老爷面色凝重,李秀凤连忙澄清道:“不!我没有,华容那丫头受的伤不是我做的。”
“不是二娘,也是二娘派人下的毒手吧?”
“裴成云,没有证据的事情,你别栽赃在我头上。”李秀凤决定打死不承认。
“这印章我交由华容保管,现在她人受伤,印章却在你手上,要说与二娘无关,恐怕难以说服众人,甚至包括爹在内吧?”
“老爷,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李秀凤清楚谁才是站在她这边的,当然要跟丈夫求情。
“二娘,那些人已经将你的名字供出了,就是你指使他们将华容打成重伤,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什么?”
“这……”李秀凤哑口无言,一张妆点精致的脸庞吓得惨白。
“贪念果真害人不浅,连印章是真是假都没有确认过,二娘,只能说你注定要失败。爹,二娘打伤我的婢女,差点害死了她,又企图偷裴府的传家之宝,一切由我处置,您可有意见?”
“这……”裴老爷迟疑的点头,“我没有意见,但薄惩就行了,反正那丫头也没死。”比起奴婢,妻子当然比较重要。
裴成云闻言,眸子微黯。“假使今天是我被打成重伤,想必爹也只会薄惩二娘就好是吧?”
裴老爷默默低头,不语。
裴成云开口唤道:“来人,将李秀凤以及一干同伙全部送去官府。”
“成云,别这样!”裴老爷替妻子求情。
“她差点害死我的婢女。”
“不过就一个奴婢,死了也没关系。”
裴成云冷眸寒光乍现,唇角浅浅勾起。
“是啊,不过就一个女人,死了又有什么关系?”
裴成云亲自端着汤药进门,正要唤宣华容喝药,却见她已经坐在床上。
“你伤还没好,怎么不躺下休息?”
“大少爷,听说您要将二夫人送进官府?”
“是哪个嘴碎的人在你面前说的?”刚刚才处理完这件事,他心情已经很糟糕,现在听宣华容再提起,他立刻沉下脸色。“她派人伤害你,我送她到官府是合情合理的事。”没私下了结她算是仁慈了。
“可她是老爷的妻子、您的二娘,二少爷的亲娘……这样会不会太不近人情了?”
“宣华容!”裴成云头一次连名带姓的喊她。“你究竟还有没有脑子?那女人差点害死你,你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都是她害的,竟然还要为她求情?是被打坏脑子了吗?”
宣华容很认真很认真的思索一会儿后,才回道:“禀大少爷,华容的脑子没坏,华容的确是想为二夫人求情。”
“你难道一点都不恨?”
她咬咬下唇,“当然会恨啊,因为我可能会有半年不能下床,这样会影响我的工资的……不过以前有一位老师父告诉我,我们打一出生就是为了偿还前世债,二夫人今天派人将我打成重伤,说不定就是因为我前世打了她,注定这辈子要还她,反正我没死,又能还债,已经算很好了不是吗?我不是想矫情装好人,只是想到她是二少爷的娘,再想到我娘也不知在哪里受苦,我就狠不了心……大少爷,算了吧!”
他真想告诉她实情,她娘并没有受苦,反而享尽荣华富贵,他派了人去问,那女人抵死不承认有女儿,因此他稍微惩罚她,让她失去一切。
“这事你别插手,专心休息,我希望你早日康复。”她可以无所谓,他可不行,要不然他布这个局不就白忙一场。
“大少爷!”
“我不管裴成轩跟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改变决定。”他的决定向来不受人左右。
“那您之前说会允奴婢一个条件也要说话不算话吗?”
裴成云回头,寒眸迸出杀人的锐利光芒。
“你胆敢威胁我?”
首次面对裴成云的怒火,宣华容虽然心有惧怕,依然鼓起勇气和他面对面。
“大少爷,奴婢不敢威胁您。”她清楚一旦开口用了这个条件救二夫人,大少爷肯定不会原谅她,不过还是得做。
“明知我会动怒还要我答应吗?”
“……是。”对不起,大少爷,她还是得做,因为她不想违背良心。
他微扬唇笑,“很好。”拳头握紧,这次的怒火是她点燃的。
扔下这两个字,此后裴成云不再踏入她的房里,因为受伤的缘故,他们之后半年没有再见过面。
纵使胸口犯疼,也得忍住,因为她绝对没有做错。
桂花如雨下,点点白。
心,寸寸疼。
大少爷为她种植一片桂树,无奈他们如今已形同陌路,难有交集,这片桂树也成了她心中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