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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如此,要抽身却不是那麽简单。他仔细盘点了一下,赫然发现自己著实累积了不少身外物。

  一千四百多万的现金存款、两间公寓——包括目前居住的这一栋,债券、股票、基金若干,事务所三分之一的股份等等。

  要如何处理这些财物委实令他伤透脑筋。他的凡躯出身於一家孤儿院,无父无母无亲戚,平时又没有多少谈得来的同学朋友,一时之间要找个人把他的遗产交付出去,还真想不出半个对象。

  他盘算了几日,终於做好定论。

  会计师事务所的股份就平分给两位合夥人。

  目前居住的公寓和半数存款,留给了文雅若,算是……呃,学长照顾学妹的精神。

  至於另一间公寓、存款、以及其他有价证券,想了想,他决定留给秘书李小姐。

  回复灵通之後,他从李小姐的眉宇之间看出了青紫色的晦气。这是「鳏寡之兆」,表示她在近期之内即将丧偶。

  从他有限的认识里,李小姐和她丈夫的感情非常恩爱,七、八年内就生了三个小孩。她丈夫只是一个寻常的上班族,两个人一起工作来养家活口,还有四百多万的房贷要缴。待她先生过世之後,她的生活势必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人的命数交由天定,他无法替她改变什麽,只能留给她这些实际的财物,助她早一日渡过难关,走出丧偶的阴霾。

  等他安排好种种事宜,再把遗嘱交给律师处理,一个月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

  ※ ※ ※

  星期六,到公司加半天的班回家,开门,关门。

  打开玄关的穿衣柜,眼一扫,衣架的排列是七公分、十五公分、四公分、二十公分换言之,一团混乱。

  停顿两秒,冷静地挂好西装外套,往客厅里走。

  他的室内拖鞋端端正正放在地毯边缘二十公分处,另一双的右脚则在电视前面,左脚则在窗台上——尽管它们若不是穿在脚上,就应该摆在他那双拖鞋的旁边。

  他换上拖鞋,绕过两只大纸箱,三只中型纸箱,一只行李箱,曲曲折折来到卧房前。

  打开,没人。

  他仍然神情镇定,除了额角有一点抽动。放下公事包,拉开穿衣间的门准备换衣服——

  白色跟黑色的衬衫挤成一堆,西装与长裤混杂成一气,放领带的抽屉不翼而飞,袜子没有一双成对。

  他看著天花板,深呼吸一下,掉头离开房间,直直走向隔壁的书房。

  「玉京子,我对你的要求不多,只希望你维持基本的生活整洁,白天在家闲著没事的时候,也可以顺便打包一些衣物和书籍,有空我们就可以载到慈济功德……」

  话声戛然而止。

  书房里,大大小小的抱枕堆满地,拼成一张缤纷的抱枕床。娇娜的人影陷在满山柔软当中,睡得正酣!

  没入抱枕堆中的人儿,两唇微分,轻轻吐著气息,唇瓣犹如刚烤好的草莓蛋糕,粉透绵软;紧致的脸蛋因睡眠放松,颊上染著嫣红色的光晕。她身上只穿著一件他的大衬衫,因为翻动而露出一大片雪胸及玉肩;怀中搂著他睡惯了的大枕头,鼻头在睡梦中抽了一下,复又埋进白枕之中,仿佛从他的味道里找到了无尽的安全感。

  他悄没声息地来到她身畔,盘腿坐下。

  她的生活习惯落入现代人的眼中,无疑是「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评价,然而,看著她酣然甜睡、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世界上的纷纷扰扰突然间变得完全不重要。

  给她一堆抱枕,一缕春阳,她就能安然自在地生活著。

  他渐渐明白自己为何会受她吸引了。许多事情的发生,没有什麽惊天地泣鬼神的成因。她的引人之处,来自於个性中、生活中,俯拾即可得的点点滴滴。他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人比她更懂得「知足」的道理。

  心中的烦躁和牢骚全沉淀了,书房里,只剩下一种宁静的氛围。

  何止海棠春睡呢?翠昙春睡也是一般的美景呵!

  春有尽时,然而,人情不似春情薄,就让他当那个守定花枝的人吧,不放花零落。

  他脑中突然想起了一首歌——

  我可以彻夜不眠,只为了聆听你的呼息,看你睡去的甜笑,任你在梦中尽情神游。

  我可以为了这份甜蜜的降服而付出生命,永远迷失在这美丽的一瞬间。

  我不想合上眼睛,不想睡去,因为我会想念你;宝贝,而你的一颦一笑,我都不愿意漏掉。

  躺在你的身边,感觉你的心跳,我不禁猜想你梦到了什麽?梦中有没有我?而後,我亲吻你的双眼,感谢上天让我们相遇。我只想与你厮守,直到天荒地老。

  我不想闭上眼,不想睡去,因为我会想念你;而,宝贝,你的一丝一毫,我都不愿意漏掉。

  睡梦中的人嘤咛一声,打了个小喷嚏苏醒过来。

  「啊!你回来了……」她揉揉眼睛,整个人还不是非常清醒。「对不起喔,我刚才在收拾家里,做著做著就打起瞌睡……」

  封下来的唇,掩去她含糊不清的解释。

  她轻呼一声,人还没清醒就又被吻个天昏地暗。

  不管了!她抛去偷懒午睡的罪恶感,快乐地投入他的热情里。

  抱枕山里,偶尔飘出几声低笑,几句调侃,以及无数引人绮想的低吟。等两个人终於厮缠够,心满意足地分开时,天色已经微昏。

  「我本来真的打算一个人把家里收拾乾净,等你回来了,给你一个惊喜。」

  场景已经移到客厅的长毛地毯上,他们盘腿而坐,中央是一大盘刚送来的素食披萨。玉京子一边吃披萨,一边替自己辩驳,嘴角还沾著红鲜的番茄酱。

  她身上仍然穿著原来那件大衬衫,只是变得更皱;他身上则只套了一件长裤,额前垂著几绺刘海,凌乱得很性感。

  「算了。」

  「可是,我整理到一半,太阳从窗户照进来,天空蓝得像一片海,我就忍不住……嗯?你说什麽?」

  「算了。」他耸耸肩,洁白的牙齿陷进面皮里。

  「真的?」她试探性地确认。

  「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可以一起整理。」他夹手拿起另一片香菇比较多的披萨,「这一块没有青椒,给你。」

  咦?他怎麽变得这麽好讲话?她不禁有些意外,分外的小心谨慎起来。

  说不定有地雷……

  看著她一副小老鼠的模样,夏攻城不禁失笑。

  「你在怕什麽?活像我会吃了你似的。」

  那可难说,他如果现回原形,一口就可以把她连枝带叶吞掉了。

  「每次我把家里弄乱,你都会发脾气,今天怎麽静悄悄的?」她心头惴惴。

  夏攻城静静看了她几秒钟。

  「算了,家里弄乱可以再收拾,那不是很重要的事。」他耸耸肩。

  「真的?」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同样的对话,我们又要从头来一遍吗?」他放下披萨。

  「耶!」玉京子飞扑进他的怀里,兜头兜脑就猛亲一通。「你终於想通了!做人就是要放轻松一点,心情才会舒坦,不然你一天到晚计较那几公分的差距,日子多难过呀。」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他笑道,及时在披萨盒被压扁之前,将它推到安全地带。「我早就看出来你没有天分当一个称职的女主人,所以乾脆放你一马。」

  「乱讲!」她跪坐在他大腿上,用力抗议。「明明是你自己洁癖得太严重,哪有人家连吃东西、上厕所要花几分钟的时间都写在记事本上?你的程度已经非常人所能及了!」

  「你的懒病和昏睡症也非常人所能及,咱们大哥别笑二哥。」他低笑,咬她雪嫩的脖子一口。

  「我们什麽时候要离开『这里』?」又笑闹了一阵,她问。

  「公私两方面,我已经收尾得差不多了,最多再隔一、两个星期,我们就可以摆脱这些红尘琐碎。」

  之所以会拖延了个把月,只能说是他太善良了,不好意思放著满桌子的公事一走了之,让两个合夥人焦头烂额。

  而且,要离开也得有个获场面的「理由」,如果他们就这麽平白失踪,会让许多人担心。目前既然已安排妥当,「夏攻城」这副肉身随时可以功成身退。

  「一、两个星期吗?」她若有所思地抚著下巴。

  「舍不得吗?」

  「有一点吧。」她承认。「我最近联络不上晴娃,不晓得她和她主子上哪儿去了,我怕没有机会和她说再见。」

  「以後你如果想念朋友,随时可以回来看看他们。」他温柔地啄她一下。

  「离开人间之後,我们要去哪里?」

  「随便,上哪儿都可以。」脱却了笨重的形体後,世界各地对他们来说,只是过街和对门的差别而已。「我们先回山林里过几年清静的生活,腻了就回到红尘里四处游历,然後再找个地方定居下来,从无到有开始打拚,这也是不错的消遣。」

  铃铃铃——茶几上的电话突然大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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