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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儿……”华紫蓉睁开眼想唤人来加炭火,无奈眼皮却沉得像是上头搁了千斤铁一样。

  “夏儿……”她又唤了一声,却依然无人应声。

  她勉强睁开眼,心头一惊,这才赫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块浮木上,整个人在河面上载浮载沉着。

  还来不及感到害怕,那一场灾难便已再度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回。

  昨儿夜里,她还在甲板上与吴师傅对剑,没想到十多个凶神恶煞就这么驶着风帆驰艇,铁 炼绳地强行登上了船,索命阎罗似地攫走了一帮人的性命。全数珠宝皆被洗劫一空,一把大火燃尽整艘船,所有人全被抛入了河里……

  正逢山上融雪汇入河流,水势湍急,大伙儿都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冲散了。

  她的婢女夏儿冒死抓到一块浮木,和她一起倚靠着。两人就这么随着水流往前漂着,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知道夏儿先睡着了。

  然后,当她再睁开眼时,原本趴在她身侧的夏儿,早已不知流落到何方,生死未卜了。

  “夏儿……”华紫蓉泪眼蒙眬地望着眼前阒黑河面,而当下一波冷颤再度袭来时,她已经连哭泣的力气都消失了。

  是因为她不信天意、不服吴半仙,因此上天便要给她这样的磨难吗?

  但是,那个该死的吴半仙,不是说只要出远门,便能避开灾祸吗?为什么所有人都还惨死在这条河里?

  “什么吴半仙,不过就是个乌鸦嘴!等我回到福州后,一定立刻带人去拆你的台!”华紫蓉大声说话,神智随之稍微清醒了些。

  只是一天未曾进食的身子,并无法让她支持太久。

  况且,这段时期原非什么游河时节,他们的舟船沿着山岸而行,一路上始终未曾遇过其他往来船只,就算再漂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人看到她吧……

  就要这样死去了吗?她不甘心啊!

  她得活着,她要找出那些盗匪下落,她要他们得到该有之报应。

  “小夏、吴嬷、吴师傅……”华紫蓉想起那些曾经与她相伴多年的笑颜,鼻尖不禁又发酸了。

  “我会活下去的……我会替大家找出凶手的……”华紫蓉虚弱声音被晚风吹散,竟是破碎得无以复加。

  前面有声音!

  一阵丝竹乐声随着夜风飘了过来,几道女子娇笑声时而掺杂其间。

  华紫蓉定神一瞧,抬眸远眺,看见了一艘灯火通明、笙歌夜舞之大船,正热闹非凡地朝她驶近。

  “救命……”华紫蓉攀紧浮木,抬头对着前方那艘大船大喊道。

  只是,她那声挖心掏肺之大喊,在乐音、娇笑声之间,微弱得像是一阵低喃。

  “来人,救命啊……”华紫蓉揪紧浮木,心慌意乱地再度大叫。

  呼救声依然石沉大海,她只能睁大眼,希望船上有人能发现她。

  此时,尖头平底大船已朝她驶近了些,近到华紫蓉能瞧见一名身着薄纱之舞伎正于甲板上不停地旋舞,旋转、旋转、旋转到船舷边。

  “豹爷——前面有个死人哪!”船上舞伎忽而尖声一叫,转身窝到了西门豹怀里。

  “人都死了,有何可惧。”

  西门豹推开舞伎,走到船舷边。他一身鹅黄丝裳微敞前襟,手执白玉酒杯,一对野眸在烛火之下,映出琥珀般澄黄,诡魅得教人不敢直视。

  “救命……”华紫蓉又唤了一声,喉咙干烧似地焚痛着。

  “那人还瞪着我呢!会不会是死不瞑目啊?”夜黑瞧得不真切,舞伎眯着眼,既害怕却又忍不住地想瞧个仔细。

  西门豹朝船首使了个眼色,让人将船驶近那团阒黑人影。再弹了下手指,小厮便拎来了烛台,站在他身边,帮着照亮黑暗河面。

  他及腰长发未绾,乌亮发丝在空中扬起,昂贵乳香香料随之飘散于夜里。

  右手握着一只掐丝金盏,他饮尽一杯酒后,又让人斟满了一杯,修长身子这才好整以暇地斜倾向前,望着河岸间那只攀附着浮木之娇小人影。

  “我瞧不清楚——”西门豹声未落地,一排烛光已在他身侧燃起,映得船边河水一如白昼。

  好亮!

  烛光灼着华紫蓉眼皮,热得让她眼睛发痛。她勉强自己不闭眼,仰头时却对上一双澄黄如蜜蜡般晶眸。她心一惊,继而定神一瞧,便发现了那是烛光引起的错觉。

  “救命……”华紫蓉张口喊道。

  西门豹一抬手,让乐伎们停止演奏。

  “救命!”华紫蓉确定他看见了自己,再度低喊出声。

  “我不救人。”西门豹目光紧锁着她,唇边似笑非笑地微扬着。

  华紫蓉一时之间没听懂他的话,怔怔地看着他。

  “开船。”西门豹一个转身,明黄丝衫在夜里扬起。

  “站住!”华紫蓉蓦地大叫出声。

  “停。”

  西门豹抽起腰间软鞭,啪地一声重击着甲板,十多名划船奴隶顿时停止划浆。

  他半侧过身,剑眉一扬,杏眸之中笑意更浓。他单手托着下颚,半靠于船舷边,媚眼如丝地望着她。

  “你叫我站住吗?”西门豹笑着问道,一旁小厮却是打了个冷颤。

  “对。”华紫蓉牙齿发颤地说道。

  “有何指教?”

  “见死不救,非人也……”华紫蓉诅咒似地,狠狠瞪着他一身华贵锦袍。

  “说得好!船上美女如云,醇酒佳肴处处,火炉送暖,春意无限,我过着如此神仙般生活,确实非人也。”西门豹以手击船身,赞赏地频频点头,一派悠闲地望着她,又饮了杯酒。

  华紫蓉恨恨地瞪着他,却不由得随着他饮酒姿势而咽了口唾液,觉得喉咙益发干涸地灼烧着。

  “多行不义必自毙。”横竖都要死了,她至少得在死前替自己争得一口气。

  “我这一生都在行不义之事,倒也没落得落于河里,等人救援之悲惨命运。”西门豹笑着朝她敬上一杯酒,一双亮眸在摇曳灯烛下,时而阴沈、时而灿亮地诡谲着。

  “人生总是生生世世地轮回,总有一朝,你会得到该有的报应。”否则她头一个便不服。

  “我不信神佛之说,但容我于此祝你能于下一世重新为人。”西门豹笑着将手里酒杯往她的方向疾射而出。

  金盏杯击中浮木,酒液溅了她满脸。

  “你会有报应的。”华紫蓉嗄声说道,屈辱地揪紧浮木。

  “我一直都在等待报应。”西门豹璀眸一黯,嗄声说道。“开船。”

  西门豹头也不回往前走,轻薄衣衫在夜里翻飞着。在与老管家擦身而过,他轻点了下头,眼眸朝船外瞥了一眼。

  老管家微乎其微地点了下头,快步走进船舱里。

  “爷,您当真不救那小姑娘吗?”方才旋舞之舞伎腻到他身边,薄纱下身躯白蛇般地缠附在他身旁。

  “你要我救她吗?”西门豹大掌盈握住她胸前一记高耸,冷眼看着她。

  “您救了她,晚上奴家随您摆布……”舞伎娇喘地将他的大掌拢得更紧密。

  “来人,放下小舟。”西门豹说道。

  舞伎扬眉娇笑着,整个身子全偎到西门豹身上,双眼得意地朝着其他乐伎望去。谁都知道西门豹不救人的,可他为她破了例,代表了她地位不同于一般啊!

  “把这个女人放下小舟,让她高兴去救谁,就去救谁!”

  西门豹推开舞伎身子,她一时不察,重重跌落在地,一脸回不过神的惊吓模样。

  他心情大好地仰头笑着,只是那笑声却无情得教人心寒。

  “爷——饶命啊!”舞伎匍伏到他的脚边,惊吓地抱住他的腿。

  西门豹面无表情地踢开舞伎身子,月光之下,他一如外族之高鼻及峻深轮廓,更显得冷若冰霜。“来人,把这女人扔进小舟里。”

  “爷,饶命啊!”舞伎脸色苍白,红彩妆容染了泪,一张脸脏污得都瞧不清模样了。

  西门豹拿过一方白布,厌恶地往她脸上一扔。

  “把她拖下去。”西门豹说道。

  “不准把她丢下船!你这个滥杀无辜的混蛋暴君!”

  一道清亮嗓声划破夜空,阻止了西门豹正要回舱的脚步。

  “看来你的精神还不差,搞不好都能自个儿泅泳至岸上了,又何必白费力气呼叫呢?”西门豹炯炯目光眺向河面,兴趣再度被挑起。

  “你不用在那里冷言冷语,是个男人就不该那样对待女子。”华紫蓉半睁着眼,当真是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在说话的。

  “你都自顾不暇了,哪来空暇去管别人?”

  西门豹低笑着再度走回船舷边,所有人目光亦随之望去,自然没人注意到有一只信鸽正自船舱里安静地飞出。

  “因为我不能让别人因我而死!”华紫蓉倔强水眸迎向西门豹的眼。

  西门豹望着她,眉头微乎其微地一拧。

  儿时,他也曾经如她这般单纯地以为着。直到他发现他若不让人因他而死,那么死的人便会是他。

  “那可就不巧了,我偏偏爱看着别人因我而死。”他的笑容维持得很短暂,眼神旋即凝冰。“把那女人扔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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