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奏!」端木融以前所未有的坚定声音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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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阁外,一场早春细雨滋润了大地,艳红茶花缀满水珠,湿凉的空气中散发出泥土的清新气息。
皇太后谈豆豆驾到,太监和侍卫习以为常,没有通报即让她悄声进入,随侍的宝贵端盘捧盒,蹑脚紧跟在后。
勤政阁是历代皇帝批阅奏折和召集重臣商讨国事的地方,后来先帝生病,端木骥登堂入室,嚣张地在里头当皇帝批奏章,拿玉玺大盖特盖——
这是谈豆豆过去对他的观感,直到她第一回进入勤政阁,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
皇帝的御桌仍然空着,每天擦得光洁如新,端木骥另外在窗边摆了一张小桌,上面迭满了永远看不完的奏折,靠墙角落塞着一卷铺盖,据太监说,这些年来,王爷往往看奏折看得很晚,就在勤政阁里头吃饭睡觉。
谈豆豆不觉逸出微笑。难怪呀,不管早晚,老是见他在皇宫里头晃悠;这匹马真有本事,即使忙得再晚再累,还是可以每天打理得光鲜亮丽上早朝去摆架子。
穿过回廊,进到里头房间,正好听到端木骥又在考问阿融了。
「皇上,你批准岳将军征调民间粮草,是否有考虑到请谁调度?」
「啊?」端木融坐在只有皇帝才能坐的大桌前,神色一愣,想当然尔地道:「不是岳将军派人拿圣旨要地方官开粮仓就好吗?」
「开哪里的粮仓?取多少粮草?当地粮仓若充当军饷,是否会占用民间的需求?如何弥补百姓的损失?又该如何运送?」
「这……」一连串的诘问让端木融说不出话来。
「虽说战事所需,朝廷要求地方官府和百姓配合,但各种琐碎问题没有处理好的话,不只扰民,严重的话还会延误军机。」端木骥语声沉缓,似是警告的口吻:「皇上,你得全盘考量。」
「是,朕明白了。」端木融冒出冷汗。
他「怕」大堂兄怕得理所当然。人家这么厉害,脑筋一动就飞出三千里外,将所有大小事情皆兜拢住了,他还得加紧迎头赶上呢。
他陷入沉思。三个月来大堂兄一对一的教导很快就见到成效。
「嗯……丁侍郎和岳将军相熟,又是刚从巡抚升任,不如就派他为粮运使,统领地方军粮调度。至于王兄方才所提及的细节问题,就由他去统筹处理,再上报朝廷。」这样也才不会累死他这个皇帝。
「好。」端木骥很满意地道:「请皇上回复。」
端木融提起朱笔,蘸了蘸朱墨,挽起袖子便在奏折上振笔疾书。
谈豆豆扯着帘幔,仔细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一天学一件奏折,巨细靡遗,深入思考,一件的内容就可以包含军事、民生、甚至官员和朝廷之间的权力制衡,阿融果然可以学得很多啊。
端木骥教得很好。他不给答案,也不教阿融该怎么做,而是要阿融通盘考虑,再给予指引。
其实,端木骥没那么坏,不是吗?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朝……
「老祖宗怎不找张椅子歇歇脚?可别累坏了您的老骨头了。」
熟悉的凉凉声音传来,她对他改观的好印象立刻丢到九霄云外去。
「娘娘请坐。」端木融欢喜地放下笔,起身迎接。
「皇帝你忙,不用招呼我。」谈豆豆对「爱子」露出笑容,回头示意宝贵将东西呈上。「管姐姐亲手为你做了补气的红枣山药糕,还熬了一盅桂圆汤,给你消渴定神,你若看奏章看累了,就歇会儿吧。」
「母后没来吗?」看到美食,端木融眼睛都亮了。
「管姐姐还在御膳房教厨子做皇帝喜欢的口味。」谈豆豆帮忙摆碟摆碗,笑道:「反正晚上就看得到皇帝了,不急着这一时。」
窗外吹进和暖的春风,拂散了勤政阁里沉滞的笔墨气味,带来雨后的清爽空气,也飘来了淡淡的清新荷香。
端木骥望定那个刻意忽视他的小太后,鼻间深深一吸,才是早春,荷花尚含苞待放,这是哪来的荷香?
她身穿嫩绿衫裙,除以翠玉簪子绾住一朵云髻外,身上别无其它饰物,走动之间,身形轻盈款摆,裙裾如波晃漾,有如一片让春风给吹来的青翠嫩叶,又似轻轻落在清澈水面的垂杨柳,荡出了一池明媚的春光。
端木骥视线缓缓落在她腰问系着的粉藕色香包,心思也好像变成了不羁的风,随那不断轻轻摇摆的小巧玩意儿腾飞着。
微雨过,小荷翻,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呵!小太后还真有本事,竟能勾起他沉寂已久的风花雪月少年情怀。上回他念诗,是什么时候了?
狂风骤起,很快平息,然而余波荡漾,激起他心中某种不知所以然的情绪,搔痒着,牵动着,反倒令他很想兴风作浪盖下这池吹皱的春水。
他嘴角一牵,陡地握手成拳,紧抵桌面,收敛了眸光。
「呵!看到老身就摆臭脸?」谈豆豆正好为他摆上一碗茶,一见他那张老虎准备吃人的脸色,就道:「这是管太后为你准备的点心,还不快谢恩?」哼,其实是管姐姐怕不给他吃,他就要欺负阿融了。
「多谢皇太后,多谢管太后。」端木骥手不动,眼不抬,只是动动嘴巴,淡然地道:「管太后不来是对的。纵使再怎么关心皇上,也应该谨守后妃本分,不要随意进入勤政阁干扰皇帝办公。」
谈豆豆的笑容僵住。他就是有这种喊水会结冰的本事!
「皇帝军国大事繁忙,不能不顾着身子,我为皇帝送点心也惹到你了吗?」谈豆豆干脆收回他的茶碗,孩子气似地道:「不给你吃了。」
「天朝皇太后这会儿成了传膳宫女了?」
「我是前来关心军情,顺道送点心。」
「不劳老祖宗关心军情,这里有本王就成了。」端木骥凉凉地道:「妳早朝要垂帘听政,皇上念书要过去关照,下午还要陪伴皇上习武,现在皇上批奏章妳也来。」
「那又如何?」谈豆豆反问道。
「臣是关心娘娘玉体,怕是要忙坏了。」端木骥逸出浓浓的笑意,以手支颐,抬眼瞧那鼓得圆嘟嘟的赌气脸蛋,不胜感慨地一叹。「唉!妳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太后,可万一忧劳成疾,一病不起,那也只好请皇上给妳封一个先妣圣母还是慈母皇太后的谥号,送入太庙永享祭祀了。」
「侄儿放心。老身绝对是千秋万载,寿比南山,活得比你长久。你想什么劳什子忠勤诚正的谥号,先报上来,老身请皇帝为你保留。」
「呃,那个……」端木融想说,他并不想为他们任一人上谥号。
「皇帝吃点心!」皇太后娇喝。
「皇上批奏章!」平王爷命令。
「唔。」皇帝闭了嘴,拿起笔,吞糕点,免得被流箭射中。
端木骥还是维持那不恭到极点的姿势,又笑道:「说实在话,臣尚未娶妻生子,真不想这么早死,届时成亲还得请娘娘为侄儿主婚呢。」
「没问题。」谈豆豆欣然允诺,双手叉腰道:「谁要嫁给妳,老身就赐她一百件皮裘,一百件厚被,免得她被你这个冷面王爷冻死。」
「娘娘说的好。想当平王爷的妻子,需得有强健的体魄,钢铁的意志,傲人的情操,不屈不挠的决心。」
「你是娶妻还是娶打架对手呀?」谈豆豆听不下去了,世间怎有这种冷酷无聊的男人呀!她不禁吼道:「你去娶一只母老虎好了!」
「哈哈哈!」端木骥太高兴了,兴风作浪成功!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谈豆豆很习惯他狂妄无礼的笑声了,逮到机会继续教训下去。「你迟迟不娶,还连累你下面两个弟弟也不敢抢在你前头成亲,你最好回去给老身面壁思过。」
「这得怪我的爹娘了,谁教他们挑的淑女我都不满意。」
「我替你挑!」哼!非得挑一只足以镇压他的特大只母老虎!
「有劳太后娘娘厚爱,臣担当不起。」端木骥慢慢地收回笑容,放下右肘搁在桌上,冷了声音道:「不是任何事情都得长辈出面的。」
谈豆豆一愣。他突然正襟危坐端出脸色,害她没办法斗嘴下去。
「老祖宗处处照看皇上,又要教皇上如何真正独立作主?」
哦!绕了一大圈,他又回到原来的重点,谈豆豆也一样摆出脸色,再次强调道:「我是关心皇帝。」
「妳这是溺爱。」端木骥语声更冷。「管太后也是。若非她惧怕本王,恐怕她也随妳一起跟着皇上到处乱跑了。」
「母亲关爱儿子是天性,平王爷未免说得太无情了。」
「关心孩子是天性没错,但请娘娘适可而止。皇上君临天下,事事都得乾纲独断,展现泱泱君主的弘大气度,可娘娘老跟在旁边照看,莫不让臣民讥笑皇上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跟在旁边,是提防你虐待皇帝。」谈豆豆跟他摊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