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端木行健喷出饭粒,端木骤被菜汤呛到,端木骥则是脸罩寒霜,唇角紧抿,双拳更用力往桌面攒去。
「娘,不是啦,我还没说完。」端木骝偷瞄一眼大哥,一步步移往门边,准备随时狂奔。「娘应该有听过,太后娘娘过去老是和大哥吵架。」
「当然有啊。为了教养万岁爷,还有其它的事,好像常常吵。」
「娘,大哥是从妳肚子蹦出来的,妳最明白了,咱平王爷恃才傲物,谁都不放在眼里,人人见了他全吓得屁滚尿流,如今娘娘竟然有胆识跟大哥吵架,且大哥居然肯跟一个小女子计较,成日吵得不亦乐乎……」
「端木骝!」端木骥爆出低沉阴森的怒吼。「如果我会针线,我就缝了你的嘴!」
端木骝很无辜地瞟向若无其事吃饭的爹和二哥。啊哼,果然是做官的材料,很懂得明哲保身啊。
「父王,母妃。」端木骥起身,脸色还是阴郁得快要打雷下雨,他用了在家里极少用的最正式称谓。「孩儿有事外出。」
「这么晚了去哪里?」端木行健问道。
「皇宫。」端木骥头也不回地走了。
厅里一阵沉默,端木骅缓缓地放下饭碗,面不改色地道:「糟了,皇宫今晚有事。爹,娘,孩儿得立刻入宫抓刺客。」
「我也去。」端木骝当然不肯错过好戏了。
「老头子你说啊!」定王妃猛扯只管吃饭的端木行健,震惊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好像有点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
「就是这么一回事,阿骥爱上太后娘娘了。」
端木行健继续扒饭。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这个庸庸碌碌的定王爷管不着,也管不了,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啦。
*
春寒料峭,黑夜中的桃李花有如星子,朵朵点缀在宁寿宫外。
端木骥停下急躁的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脑袋忽然清醒。
他又来了。
他为何而来?他满腔的焦躁和暴怒为的是什么?不是已经刻意不见她了吗?为什么又想揪她出来,狠狠地斥责她一顿呢?
藕断丝连啊!缠绵的情丝从宁寿宫延伸而出,爬进他的心,扎了根,纠缠不清,时时刻刻牵引着他、折磨着他,令他辗转难眠。
「平王爷?」门外一个太监见到他,忙笑道:「小的为您通报……」
「不用了。」他不管太监的讶异,大步就踏了进去。
进了内殿,就见她照样披头散发,盘腿坐在地上和宝贵下棋,那低垂的脸蛋显得有些苍白,两个月不见,她清瘦了些……
「笨蛋!地上很冷,不会垫一张软褥吗?」
谈豆豆心一震,惊讶地循声望去,一抬头,便见到那张日思夜想的男子容颜,那双毒龙潭里头起了惊涛骇浪,直直扑进了她的心海深处。
心脏一阵阵地抽痛着,她几欲被击溃在地,但她立刻跳了起来。
「平王爷,」她板起严肃的脸孔,冷冷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竟敢擅闯禁宫?」
「妳凭什么为我作媒?」他也不回答,开口就质问。
「凭我是皇太后,凭我是你的伯母。定王妃抱孙心切,老身身为端木家长辈,自然要为侄儿安排了。」谈豆豆振振有辞地道。
「我娘抱孙心切也轮不到妳多事!」端木骥踢开她的棋盘,黑白棋子滚了满地。「见鬼的长辈!妳再敢倚老卖老,本王就废了妳的太后封号!」
「要封就封?!要废就废?!」他粗鲁的举止激怒她了,迎上前,叉腰仰头道:「皇室封号是让你拿来玩的吗?那你当初为什么不篡位算了?自己当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人,想封谁当皇后就封谁,想封几百个爱妃就大封特封,这不是很痛快吗?!」
「鞋子穿了。」他只是冷冷地道。
「你管我!」她怒目而视。
「娘娘。」宝贵赶紧拎来娘娘一坐下来就踢掉的绣花鞋。
「宝贵,出去!」端木骥命令道:「叫宫里头所有的人统统出去,本王有话跟太后娘娘说。」
「可是娘娘……」宝贵迟疑,好怕平王爷吃了娘娘喔。
「出去。」
「是。」宝贵吓得拔腿就跑。
「宝贵回来!」谈豆豆气极了,脚掌赶紧蹬进鞋子里,提了裙子就要追上前。「枉费我平常疼妳,主子有难,妳竟然跑了……」
「站住!」他双手一攫,用力握紧她的手臂。
「你凶什么?!」她也不挣扎,就是抬头用力瞪他。「这是皇太后的住处,不容你来撒野。该出去的人是你,否则我祭出宫规罚你!」
「我不出去。」他目光灼灼地看她。「不要逃开我。妳不是要追宝贵,妳是想逃开我。」
「你还不是想逃开我!」她朝他狂喊。
累积两个月的郁闷一下子如洪水溃堤,她的泪水也随之溢出。
是的,她好想他,好想再见他一面,可是她很克制,很努力地淡忘他,每天照样忙到累得倒头就睡;可是,睡梦不再安眠,而是反复出现过往相处的片断,甚至是从来没经历过的绮幻缠绵。
待她惊醒之后,却发现自己仍然孤独地睡在深宫里,寒夜漫漫,她哪里也不能去,只能拥住他的衣袍,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
「妳想逃开我,就逼我娶妻?」他情绪缓和了下来,静静地看她。
「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她还是激动莫名。「我想数豆子打发时问,结果将豆子数到了肚子里;我想念佛,敲了木鱼,却想到你敲鼓;我想扔掉你的袍子,可是那么好质料的衣裳,烧了可惜……」
「傻瓜。」
他重重地怜叹一声,张臂纳她入怀,紧紧地拥抱。
终究是放不开了。与其逃避痛苦,何不勇敢面对承受?
两个月的煎熬简直是度日如年。他想念她的笑语、担忧她的寂寞,他都熬得几乎窒息而死了,更何况是一直被圈在深宫里的她?
他不住地抚摸她颤动的背部,以颊摩挲她的秀发,他千千万万个不忍她孤单地忍受相思之苦啊。
「豆豆,我带妳出去。」他坚定地道。
「不行,不该出去了……」
「这次不是出去半天,而是永永远远的出去,不再回来了。」
「什么?」她不解。
「很简单。妳不当太后,我不当王爷了,咱们远走高飞。」
她明白了,这是私奔。
寻常小儿女私奔都已为世俗所不容,更何况是皇室的最高成员。
「不可能的!」她泪流满面,用力摇头。「你是辅政王爷,阿融还需要你,我也不能弃我太后的责任于不顾。」
「阿融长大了,而且妳那是什么狗屁太后!」他为自己过去的决定而恼怒了。「要不是我拱妳当皇后,妳又何必守着这该死的活寡!」
「打从你迎我进宫,我就是注定要守这该死的活寡。」她声泪俱下地道:「先帝病了好几年,身体才刚刚好,就满脑子想着要女人,过去朝政败坏混乱,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也是想试试能不能再生皇子……」
「他有这么聪明孝顺的阿融还不满足?!」她这两年余郁积了太多说不出口的话,此刻全一古脑儿嚷了出来。「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性子,尤其是掌握权力的帝呀王啊,一心只想展现自己的雄风,不只要开疆辟土,还要睡遍天下美女,生下一窝儿子,好显示你们多么强壮多么威武,我看全是屁!你一个男人满足了,有没有想到几十个几百个女人在哭泣?!」
「我不是这样的人。」
「嘴巴说不是,以后还不是美女一个个娶进门!」她瞪视他沉郁的瞳眸,继续嚷道:「什么山盟海誓!什么生死相许!贤妃淑妃福贵人不都是那个臭老头宠爱过的美人?结果呢?不是被打入冷宫,就是年老色衰失宠,然后再贴个选妃告示,强娶像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他根本不是娶妻!他只是想满足欲望,只要臭老头活得越久,倒楣受害的姑娘就越多!」
「其实,先帝立妳为妃,是因为他深感愧对谈大人,想要弥补……」
「这不是弥补,是凌迟!他自以为是英明君主啊?我呸!以前我年幼无知,一直以为他身子不好,久未上朝,这才会让奸相弄权,还很感谢他抄了那坏蛋的家产,可后来看你教阿融政事,我这才明白,没有昏君,哪来的小人!」
他默默地承受她排山倒海而来的控诉,亦不再为伯父先帝辩解。
「这下好了,他为了表示所谓的歉意,选我为妃,看起来好像给了莫大的荣耀,我谈家应该烧香膜拜,感激涕零祖宗积德,可实际这只是昏庸老头子给的一个可笑施舍罢了,我才不稀罕!」
句句大不韪,出自皇太后口中,端木骥只有喟然长叹。
先帝种种,全交由史家评断吧。他是子侄辈,议论不来,也不能议论。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为先帝补阙填漏,不管是朝政,抑或是一场从来就不曾存在的婚姻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