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豆豆见她神色恍惚,刻意笑得更愉快,语气也更欢欣鼓舞。
「好了,管姐姐,就这样喽,以后我可不管那些吃饭睡觉的事了。」
或许,让管姐姐忙碌些也好,毕竟管姐姐不像她可以看书解闷;阿融只会越来越忙,无法经常陪侍母亲,而且管姐姐能够正式掌握后宫实权,也不教贤妃淑妃她们看轻她了。
「娘娘,谢谢妳。」管太后忽然握了她的手,朝她微笑。
「谢谢?」
「娘娘,我知道妳的用心。」管太后略带岁月风霜的平庸脸孔透出了一抹了然,既感慨又欢喜地道:「打从妳进宫第一回帮了我和阿融,我就知道妳是一个聪明灵巧的丫头,我好高兴老天给我送来一个好妹妹。嗳!可我又觉得可惜,妳是这么好的女孩子家啊……」
谈豆豆心一扯,忙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咽下梗在喉中的酸涩感。
管太后又道:「我听宫中传说,先帝会选妳为妃,是为了弥补当年谈师傅的一桩冤狱……」
「嘎呱!」一声奇异的叫声自空中传来。
两个女人一边谈话,一边仍将视线放在纵情驰骋骑射场上的皇帝,只见云端突然冲下一只大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啄向皇帝的马匹。
「啊!」端木融急忙拉起缰绳,却未能遏止马匹避开大鹰的攻击。
四名骁勇健壮的侍卫一直跟在皇帝前后左左陪伴骑马,一见大鹰攻来,有的立刻挥手赶鹰,有的立刻去扯辔口,还有的要跳上去保护皇帝,然而马匹受到惊吓,长声嘶鸣,人立而起,随之发狂地胡乱蹦跳,饶是四名侍卫武功再怎么高强,也近身不了那匹疯马。
更令人惊惧的是大鹰盘旋不去,好似跟那匹马有仇,一再地飞近啄咬,马匹则是不断摇头嘶叫,企图躲避,端木融怎样也控制不了马匹,只能任牠四足狂眺,暴躁地在骑射场横冲直撞。
场边的侍卫和马夫慌张地拿刀动棍,却是不知如何去救皇帝。
「阿融!」管太后惊骇地站起,浑身剧烈发抖。
「死秃鹰!」谈豆豆又气又惧,抓起身边的东西就扔了出去。
那只大鹰身形一滞,又长又大的翅膀想要拍起,却是欲振乏力,鹰眼失了锐气,碰地一声,掉落地面。
可是马匹还载着皇帝乱跑,场边一片哭喊惊叫,黄沙茫茫中,突见一个高大稳健的人形站在场中,眼见他就要被疯马的乱蹄踢中了。
谈豆豆一颗心已经快要跳出胸腔。阿融危险啊!端木骥更危险啊!他以为自己是良骥,就制伏得了那匹疯马吗?他是不要命了!
「皇上,跳!」端木骥直直迎上发狂的马,威喝大喊。
端木融正抱紧了马脖子,不让自己被甩下来,一听王兄的指令,想也不想,双脚便滑出马蹬,放开双手,任身子「跳」了下来。
与其说跳,不如说他是栽了下来。端木骥立刻矮下身形,长臂攫住皇帝,飞快一个打滚,堪堪避过马蹄,也因为皇帝跳下之猛,加上躲避之势极为劲疾,他收势不住,随即又抱着皇帝在黄沙中打了好几个滚。
咻!飞箭射出,直接命中疯马,可怜的马匹哀鸣一声,倒地不起。
「皇上啊!」侍卫和太监立刻奔了过去,七手八脚「救」皇上。
端木融让侍卫扶了起来,满脸的尘沙,手脚犹因方才的惊险而微微颤抖,但他立刻拂开阿顺递上来的手巾,往朝他颤危危走来的管太后跪下。
「母后!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管太后泪流满面,不住地轻抚他凌乱的头发。
「快端来热汤,侍奉太后休息。」端木融起身,一边吩咐宫女,一边亲自扶母亲回到座位坐了下来,这才让太监为他拂去身上尘土。
谈豆豆一直没有离开位置,因为她知道阿融会没事;明眼人都看得出,端木骥的身手极好,他一双健臂紧紧将皇帝护在怀里,马蹄会踩到的是他的身体,翻滚地上和碎石摩擦而过的也是他的血肉之躯……天!他扯破的袖子怎地脏脏红红的?!
这时端木骥已走到跟前,跪下叩头道:「臣救驾来迟,让皇上太后受惊了,乞请皇上降罪。」
骑射场所有的侍卫和马夫也纷纷跪落,一个个不敢抬头。
「平王爷,快起身。」端木融立刻扶起王兄,紧紧握住那双救他的大掌,感激地道:「是你救了朕,朕不怪罪,谢谢你!」
「这是臣应该做的,请皇上不要客气。」端木骥语气平板,竟不忘借机摆出辅政王爷的脸色。「皇上的骑术和胆识进步了,很好。」
「平王爷受伤了。」谈豆豆颤抖地递出她的绣花帕子。
「啊!王兄!」端木融这才惊觉自己竟摸着王兄手臂的伤处,忙抓来帖子按住伤口,喊道:「快传太医!」
「一点小伤不算什么。」端木骥轻轻拨开皇帝的手,自个儿按住帕子,一双冷眼却转向了小太后,冷冷地道:「太后娘娘,妳桃子打鹰的神技跟妳父亲的银子打人一样厉害,可妳有没有想过,万一在混乱之中,打到了皇上怎么办?」
「我想打谁就打谁,不会打错的!」谈豆豆急道。
「原来那只鹰……」端木融诧异地望向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大鹰。
「臣还请皇太后莫要逞一时之勇,因而伤害皇上造成憾事。」端木骥的声音还是冷得像是冰块,一点也不像此刻的夏日。
他救皇帝受了伤,谈豆豆不想和他争辩,可十只指头却扯紧了。他讲得那么严重,好像她十恶不赦似;他能救皇帝,她就不能救吗?!
「呃。」端木融试着缓和气氛。「王兄也该休息了,朕请……」
「端木总管出来!」端木骥又吼道。
「王爷找我有事?」跪在前头的一个年轻人爬了起来,他手上拎着一把弓,俊美的轮廓有些神似端木骥,正是定王爷的三子端木骝。
端木骥不管兄弟亲情,怒视道:「你身为上驷院的御马总管,怎能让皇上骑这种受不起惊吓的马匹?还有,马匹的鬃毛和脸上色块酷似鸟雀,因而让老鹰误以为是食饵,这点你也没注意!」
跪着的马夫差点要膜拜下去,莫怪人家称赞平王爷英明神武了。
「王兄,你不要怪三哥。」端木融赶忙排解。「他教朕骑术,也教过朕如何在马匹突然不受控制时的自保之道。你看,他也射死疯马了。」
「该罚的还是得罚。」端木骥冷着脸,高声道:「本王以辅政王爷下令,御马总管端木骝有违职守,罚俸半年。」
「臣谢恩。」端木骝淡淡地拜揖道。
「大家都起来吧。」端木融赶紧插嘴。王兄很不高兴啊,发生这种意外,他真的不想怪任何人……「啊!太医来了,王兄你快给他看。」
「区区小伤,不劳太医。」端木骥转身就走。
「平王爷。」谈豆豆唤住他。「你还是让太医瞧瞧,这里沙石多,最好清理一下伤口……」
「臣用水冲洗就成了。」端木骥头也下回,左手犹按在右手伤处,突然他揭起帕子,垂下左手,指头松开,任那绣花帕子飘飞地面。
走了!谈豆豆眼睁睁看着帕子掉落尘土,一颗心也像是被人弃掷在地,剎那间竟是令她好生难堪。
凶什么!她也是担心他的伤势啊!阿融有那么多人关照服侍,他却一人冒险救驾还受伤血流不止,她不担心,皇帝也担心呀。走这么急是怎样?呵!原来是去安抚他的爱马啊。
还是他家里有美妾,他赶着骑马回去让她包扎抚慰一番?
是沙子进了眼吧,她闭上眼,让那莫名的酸涩感觉吞下肚腹。
端木融唤她几声,见她失了神,只好先扶着管太后回宫去了。
「心浮气躁啊。」端木骝站在她的身边,瞧着他大哥牵马离去的背影,似是自言自语地笑道:「他的奔雷聪发情了,闹了好几天的脾气,大哥牵来这边找母马配对,却是找不到合意的。什么一定要相当对等的品种,又什么毛色要亮、眼神要精,还什么牙好声壮、日行百里。哼!要有这等好马,我早献给皇上了,还轮得到他挑给奔雷聪当老婆。」
「咦?」看来此人很值得一谈,谈豆豆睁开眼,问道:「你被他罚了俸,很不痛快?」
「罚就罚,反正我吃父王的,不差这么一点点俸禄。」
「听说他没有自己的王爷府邸,还是跟老王爷住在一起,那他的爱妾也吃你父王的了?」谈豆豆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显露出酸意。
「哈哈!」端木骝笑声爽朗。「太后娘娘,他的爱妾就是咱天朝啊。」
「哦?」
「他爱咱天朝爱到骨子里了,还牵连我和二哥出来为他效犬马之劳。」端木骝指向前头的雄伟宫阙,笑意俊朗,自嘲道:「我二哥负责守皇宫,是看门狗;而养马、照顾马的就是我,这不是犬马之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