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何进添大声嚷嚷,左右邻居都跑出来,想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有人认出那个穿白衬衫、灰长裤的男人,就是史上最无情无义的郎君徐培毅!很快的,阿爸招阿母、阿嬷牵阿孙,吸引来十多人围观,指指点点、啧啧称奇,原来人面兽心就是这个样啊。
众人充满鄙夷的视线让徐培毅明白,何静婷和她家人所承受的痛苦,远超乎他所能想象。在人际关系紧密的农村里,谁家收成如何、谁家婚丧喜庆,都会传开来被仔细评论,更别提一个备受祝福的女孩,居然在结婚前夕被悔婚,之后又回到家乡生活,绝对是众人瞩目焦点。
这时,李秋仪骑车从市场回到家,赫然发现自家前庭都是人,大家都盯着同一方向,仔细一瞧,竟是那个千夫所指的男人。天啊,他是何时来的?他想做什么?保持那种鞠躬的姿势不累吗?
她来不及收拾蔬果鱼肉,跑到丈夫面前问:“怎么会闹成这样?大家都在看!”
何进添一边拨弄萝卜干,一边气呼呼的告诉妻子:“那混帐说要找静婷,不用理他,就让他自己去罚站,他要敢动一步的话,我就跟他拚了!”
“唉,这样也不是办法……”事情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现在又闹得众人围观,日子还要不要过啊?
李秋仪赶紧打电话给两个儿子,很快的,何志威、何志强两兄弟回来了,两人跟父亲一样怒气冲天,若不是有乡亲们在看,他们真想给徐培毅一顿毒打。
何家老人何志威率先开骂:“姓徐的,你站在这里是要给我们难堪吗?我妹妹都给你糟蹋成这样了,我们在村里也抬不起头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我想当面跟静婷道歉,希望她见我一面。”徐培毅始终只有这要求。
“我们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你识相的话就快点滚,你不要脸,我们可还要做人!”何志威想到可怜的妹妹,现在应该是紧张兮兮地躲在房里,从窗口偷偷看着这一幕,发生这种事教她以后怎么出门?
“我会继续等,今天如果等不到,明天、后天、大后天我都会来等。”汗水不断从徐培毅脸上滴落,地上已经湿了一小块,但他仍不改九十度弯腰姿势。
“真的这么有诚意?”何家老三何志强冷哼了声,当初他以为这个姊夫是万中选一的好男人,谁知道有学历、财富和地位,并不等于有人格。
“请你们相信我!”徐培毅只能一再恳求,他没有退路,如果过不了这一关,他将抱憾终生。
“我们就是相信你的谎话连篇,才会落得今天这种地步,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不对,你根本就没有良心!”何志强想到烦恼的双亲、消瘦的姊姊,全都是被这家伙害的!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该死,请让我有机会弥补,求求你们。”徐培毅深深鞠躬,动也不动。
看不出这家伙还挺固执的,怎么骂也骂不走,如同母亲所说,这样下去真的不是办法,只要徐培毅继续站在这里,四周人群就不会散去,大家也别想安静过日。
人力无法解决的事,就该交给上天,何家兄弟对望一眼,终于做出结论:“走!到妈祖庙去,不管什么天大的事,问妈祖就知道了!”
*
一行人很快来到当地信仰中心——妈祖庙,又称安德宫,始建于清光绪元年,供奉天上圣母妈祖。
现场除了徐培毅跟何家父子,还有许多想知道事态发展的人,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场面,而一些搞不清楚状况的路人,听说了是怎么回事以后,也纷纷加入看热闹行列。
“要请示妈祖,必须先禀明自己的身分、祈求圣裁的事由,然后掷茭由妈祖决定。”何志威和弟弟都是妈祖的义子,从小在庙口玩到大,很明白庙中规矩。
徐培毅拿起双茭,二话不说就屈膝跪下,望着那香烟袅袅、庄严神像,他诚心诚意的说:“妈祖娘娘在上,信徒徐培毅是个罪人,对不起何静婷小姐,也对不起她的家人,在此祈求妈祖恩准,请让我再见静婷一面,当面向她道歉、忏悔,恳求妈祖成全。”
“嘴巴说说,还不容易。”何志威冷笑一声,随即喊道:“掷茭第一次!”
徐培毅双手往上一抛,立刻对地叩首再三,希望妈祖垂怜他一片真诚,请让他见到何静婷,让他改变所有的错……
清脆的落地声后,何志威上前检视,结果是一正一反,也就是一阴一阳,代表圆满之意。“是圣茭,算你运气好,要连续三次才算数。”
徐培毅捡起茭,默念了几句话,等待何志威喊出。“掷茭第二次!”
高高往上抛起的,是他的心和他的愿,重重朝地撞击的,是他的罪和他的苦,很快地,他额前除了皮破还流了血,他不停止反而更加速,只求妈祖慈悲,让他圆这个梦。
“又是圣茭。”何志威就不相信这家伙有这么幸运,催促道:“快点掷第三次!”
徐培毅缓缓捡起红色双茭,感谢妈祖听到了他的心声,他并不抹去脸上血迹,怕弄污了他手中的茭,此刻他需要的不只是好运,更祈求一个奇迹为他发生。
朝天掷出,对地叩首,天地为证,此情永不渝。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究竟结果会是如何?眼看两个红菱落在不同处,何志威花了点时间才看清楚,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接连三次都是圣茭,这小子居然打动了神明?
“妈祖答应啦!”现场响起一片欢呼,瞧徐培毅脸上汗水混着血水,任谁看了都会动容,从原本的鄙夷转为敬佩,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难怪妈祖要这么帮他。
何家父子三人面面相觑,虽然还有点不甘愿,但是妈祖都点头了,他们必须听从圣意。
何志威叹了口气,带着些许无奈说:“既然妈祖允许了,你可以进我们家的门,但是静婷要不要见你,那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了。”
“多谢你们!多谢、多谢!”徐培毅不知如何表达感激,只有继续磕头。
“别磕了,你想死也不能死在这儿。”何进添总算出了声,又转向两个儿子说:“你们先送他去诊所,流这么多血,不包扎一下不行。”
“这给你,跟我来吧。”何志强拿出一条干净毛巾,他这辈子从未看过这种事,村里不时也有谁偷吃、谁外遇的风波,但有谁会这么诚心诚意的来道歉?说来可笑,他的眼泪却差点被逼出来。
“谢谢……”徐培毅慢慢站起身,双膝和双手都在颤抖,他接过毛巾按在额前,奇怪的是并不觉得痛,可能是妈祖法力无穷吧,人家说心诚则灵,他终于深刻体验到。
人群渐渐散去,这惊天动地的一幕,足以让他们津津乐道好一阵子,连妈祖都被感动了,却不知女主角是否也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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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2)
傍晚时分,凉风徐徐,徐培毅走进了何家大门,他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白衬衫有几处血渍,灰长裤也弄脏了,看起来一团糟,但他双眼明亮,脸上都像发着光。
何家的人也不知怎么招呼他,大家静静坐在客厅藤椅上,该是吃晚餐的时间了,但他们都提不起劲,就像何静婷一样,原来心情真会影响胃口呢。
沉重气氛中,何静婷出现了,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看来有点宽松,却不是因为衣服太大,而是她太瘦了。
徐培毅浑身一震,三个多月不见,她至少瘦了五、六公斤,恐怕四十公斤都不到。他曾经幻想过,再见到她的时候,他会快乐得像回到家,但在这一瞬间他只想哭。是他造成她的憔悴,是他夺走她的笑容,他该跪下磕头,他该让自己血流不停,即便如此都弥补不了他犯下的错。
看到前任未婚夫,何静婷表情平淡。“听说你想见我。”
今天下午,她从房内窗户看到了一切,当他一下车她就发现了,虽然没跟着去妈祖庙,但是看到家人让他进门,再看到他额头上的伤势,也能大致了解过程。
“是的。”他目不转睛看着她,那容貌他过去不曾仔细端详,而今却紧紧揪着他的心,她有一双清澈的大眼,此刻蒙上了一层雾,冷淡、疏远而迷惘。
“进来我房间谈吧。”何静婷不愿让家人分担,这份苦她自己尝就够。
“好……”他望着她的背影,脚步轻飘得像一抹幽魂,他真怕她被风一吹就要散了,多想用力抱住她,给她好多个吻,对她说好多次爱她,但愿能给她温暖和力量。
客厅里,大家只能耐心等待,让当事人自己去协调,说到感情这种事,妈祖可能都使不上力啊。
进了房,徐培毅环顾四周,尽管跟当初她住的公寓截然不同,但摆设就是很有何静婷的气息,她喜欢一切简单素雅,正如同她自己的个性,柔柔淡淡的。过去他不懂欣赏,而今才发现,这种感觉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