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绿雩,别忘了你的身分,上门即是客,由得你放肆吗?”不知轻重的贱人。
风嬷嬷一声冷喝,向来高傲的云绿雩明显瑟缩了一下,头一低不敢造次。
“对了,公子,还没有请问贵姓?”
“贵姓……”他思忖地抬头,不意望见门上贴的兽形花纸,随即说出,“年。”
年兽。
“喔!是年公子呀,你要找的那位姑娘今儿个不方便,可否改日我再替你安排安排,今儿个就挑你看顺眼的姑娘作陪。”总而言之,她一定要赚到他那只重达五两的小金猪。
“不,得是今日,我只见她一面,不多打扰。”过了今天,他不知道是否还能待在城里。
因为他和众仙子约定的时日已到,虽说她们至今尚未现身,也未送来消息,不知发生何种变故,他甚为忧虑,担心她们遭逢不幸。
青莲倒还好,她有能力照顾自己,不需太过操心,绿柳行事沉稳,知进退、明事理,也理应无事,他烦心的是贪吃的瓶儿和迷糊的净水,她们不管在哪里都是惹祸精,一个不慎惹了事该如何是好?
“哎呀!你真固执……”风嬷嬷看了看黄得耀眼的金子,想要它又怕坏了自己定下的规矩,举棋不定。
人心的贪嗔痴怨她四样俱有,牙一咬就把沉甸甸的小猪仔往怀里收,一张勉为其难的干笑脸微扬,领着他往后院走去。
琵琶声未停,麻子脸的元宝不听音韵,趴在花桌上睡得昏沉沉,口水直淌,浑然不知屋内除了她以外,还多了不请自来的客人。
“这琵琶你不能再弹了。”
一阵风掠过,清冷如艳的佳人怔了怔,不解手中为何空无一物,刚刚正在弹奏的乐器竟然不翼而飞,快得仅在眨眼间。
耳边传来温润如玉的嗓音,她像被线牵扯的人偶,极其缓慢地移动无神的眼珠,看向逆光处修长的身影。
不,与其说她看的是人,不如说她盯着他掌中所托扶的琵琶,血玉雕成的琴身泛着红光,在他手中更显妖艳,仿佛要滴出血似。
噫!为什么她心口有种疼痛的感觉,似乎有双无形的手揪着,让她快无法呼吸,左胸也窒闷得隐约感到针刺的抽痛。
很奇怪的,她莫名地想落泪,鼻头微酸,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窜动,暖暖地,不带敌意,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去捉住。
“为何我不能弹它?”这把琵琶跟了她十五年,打从她出生便伴在她身边。
“因为沾了邪气。”不干净的气息会导致人气渐弱,病痛缠身。
“什么邪气你在胡说什么,这可是我花了大把银两打西域高僧那买来,你别不懂装懂,吓坏我家姑娘。”他当他是谁呀!能一眼看穿其中的古怪。
风嬷嬷语气急切地大骂,一把抢回红玉琵琶,眼神闪烁像要掩盖什么,声疾语厉地不假辞色。
“应该说邪灵附身,却又不甚凶恶,我想它并非出自西域高僧,而是邪僧在上头施了法,困住了两道死灵……”他听见悲切的呜咽声。
“够了、够了,你说要看我家姑娘,原来是一堆邪说歪语,你快滚,别给嬷嬷我触霉头。”她脸色大变,急着把人赶出去。
“我说的是实情,那把琴染上了人血,才由白玉转为血红,它会吸食人的精魄。”长期下来定损及人身。
“这是……血”画儿呆滞的神情多了一丝讶异,有股腥臭味冲过喉间。
“乖女儿呀!别听信江湖术士的一派胡言,他分明想敛财,故意危言耸听,你是娘的心肝宝贝,我怎会害你呢!”都怪这小子坏事,尽说些不中听的话。
“我不是江湖术士,也不收费,全是出自一番忠告,那琴你真的不能再碰了。”他是为琴而来,而非为人。
幽怨的琴音一扬起,他便听出其中藏着来自幽冥的声音,它透过琴声向外求救,哀戚而沉重地想摆脱桎梧,不愿再以阴邪伤人。
心软是紫竹最大的致命点,他知道自己没有菩萨的大能,能渡化众生,但是若能帮上忙的,他也不可能置之不理,不插手内心会不安。
绿柳仙子常笑他是爱管闲事的童子,日后若有土地公的空缺,调他去上任最适宜,因为他心太软,见不得有人受苦。
当然这是一句玩笑话,但也看出他高洁的品行,一如竹子不偏不倚,正直而不偏失。
“你再说、你再说,信不信我用棍子将你打出去,你走、你走,走得远远的,别再出现,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回,把你打成残废。”谁要他多事了。
拿起凳子的风嬷嬷当真往他身上砸去,力气之大不像年岁半百的妇人,下手之狠劲似乎要将他活活打死,不让他再有机会开口。
“嬷嬷,你让他说完,我想听。”画儿喊她嬷嬷而不喊娘,意思是说此刻她不当她是亲娘,而是妓院的老鸨。
“听什么听,全是一堆浑话,你别看他长得好看就当他是好人,包藏祸心的衣冠禽兽多得是,你不要上当。”她绝不允许他们再碰面。
风嬷嬷暗忖着,该不该将这个姓年的家伙除掉,他似乎知晓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将会破坏她多年苦心策划的安排。
“那就由我自己判断,我……噗——”一口鲜红的血由喉间喷出,眼前一黑的画儿跌落一双厚实的臂膀中,昏迷前在她眼中晃动的是一双充满关心的眸子。
而她竟觉得温暖,好像浮在软绵绵的云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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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是迷离的。
缀着月晕的月光下出现一道衣裾飘飘的紫色身影,曳长的暗影踩着月色而来,在寂静无声的夜里,他的足尖是浮空的,不着地。
像是在月下漫步,又似背着手赏着星空中美景,悠哉而不急迫,徐徐缓缓地凌空而起,足点红色灯笼轻轻飞跃,不理喧闹的淫笑打破夜的寂静。
他来到一处僻静角落,它如同被人遗忘一般,冷冷清清地位于冷风之中,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照出房内主人凄冷神情。
她已睡下,却睡得极不安宁,两眼紧闭蹙着眉,下唇咬紧,仿佛作着被恶鬼追逐的梦,她拚命地想逃,却怎么也逃不开。
累,大概是在睡梦中唯一的感觉,身体异常沉重,好像遭到某种重物压住,四肢僵硬无法动弹,一直坠、一直坠、一直坠……坠到最阴森无边的黑暗里。
“叫你别再碰琴了,为什么不肯听呢”
幽然的叹息声如云雾飘起,月般清华的修长食指落在不染纤尘的眉心上,淡淡的紫光透出,原本少了血色的丰润双颊忽地生辉,桃腮抹晕多了艳色。
立于床头的人影确定床上的人儿已不再受恶梦侵扰,一个转身便走向放在梳妆台旁的琵琶,以指轻拨弦丝三下,唤出血玉精魄。
“玉之魂,石之魄,你本该在深山修行,怎会辗转流落人间,成了恶人为恶之物呢?”
琵琶无人弹奏,兀自发出低鸣声响,似在回应黑影问话。
“嗯!嗯!我了解你的苦处,劫数难逃我也无能为力……什么帮你……不,我不能这么做,你已染上人血,恐怕得靠自己,再过个几百年或许……唉!别激动,你敢说你没有乐在其中,以吸食人的精气增加自身的魔性……”
看似自言自语,语轻而不带责备,无言的乐器不住地轻摇玉身,像是在为自身的遭遇抱不平,认为自己被错待了。
但是白玉的身体已遭血染成艳红,早就由精入魔,如果不循正道修练,堕落魔道是迟早的事,任谁也救不了它。
本该无瑕却遭劫难,这是它的命,所谓的考验也等于磨练,能脱离魔障方可修成正果。
“……至于被封在琵琶里的人魂,请恕我无法帮你们脱困,封弦的血用的是你们至亲的鲜血,除非你的后代子孙愿意以血偿血破除血咒,否则你们只能永远困在里面。”
悲怜世间的苦,垂悯人世的离难,细不可闻的叹息声再度扬起,看着人间的纷纷扰扰而感到惋惜,冲不过七情六欲的尘俗注定要永世沉沦。
竹有心,却中空,欲振乏力,天道运行自有定数,他一名小小竹仙又岂能乱了天纲,那可是比私下凡尘更大的罪愆。
月光照出清朗如霁的俊美面容,怀抱着济世救人胸怀的紫竹看也不看床上清艳的女子,衣袖一拂走往窗边,准备再趁着月色而去。
“你就这么走了吗?不用向主人家打声招呼。”
黄莺出谷得的软腻嗓音由床铺位置传来,掀被而起的人儿正坐床头,翦水美目透着盈盈波光,似睐似凝地望着正欲离去的背影。
“咦,你没睡?”微讶的紫竹并未回身,碍于礼教而始终背着凌波佳人。
“我向来浅眠,不易入睡,一有声响便会惊醒。”她瞅了一眼不远处的琵琶,弦丝一动时她便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