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今天的油鸡酥得很爽口,汁多肉嫩不油腻,含在口里都快化了,满口生香好不甘美,吃得我魂儿都快升天了。”
“……”。
瞪了一眼,满脸胡子的男人喷出和灶下的柴一样盛的火,手劲不弱地将挡在前面的障碍物拨开,任由他像球一般滚到墙角,省得碍手碍脚。
“下回弄个杭州月醉鲤尝尝如何?听说滋味……吸,我口水都往下流了。”美味到极点了,口齿留香。
“脏。”又一推,又一个驴儿打滚,小小的身影滚了一圈又滚回他脚边。
“不脏、不脏,待会儿我打盆水给你洗洗脚,包管你的脚臭味马上就没了。”呵呵……好香的红煨羊肚片,真想吃一口。
“我说的是你。”他已经懒得再动手了,遇到比牛皮胶还黏人的家伙,根本无法可拖。
怔了怔,随即咧开嘴大笑。“我哪有很脏,你闻闻看我身上香得很呢!没有你臭啦!”
“你说我臭?”握着锅铲的手倏地一紧,似要往那颗晃来晃去的小脑袋砸去。
“是臭了点,满身的汗臭味,和这一屋子的香味格格不入,不过锅底哪会笑炭黑,身为义弟的我决计不会嫌弃你,即使你臭得熏死三头牛我也会挺你到底。”
只要给他好吃的,他连玉皇大帝都能卖。
“甄瓶儿,你活腻了是不是?”真想宰了他,火烤油煎。
“谁,你在叫谁?”头一摇,两颗发直的眼珠子盯着刚掀锅的干贝绣球肉丸。
“除了你还有谁,你再给我装傻试试。”气黑一张脸的大厨一把将他拎开,不让他有机会“试菜”。
他恍然大悟地一拍额头,“对喔!我叫甄瓶儿,甄瓶儿就是我,我怎么一时给忘了。”
瓶儿、瓶儿,大家都这么喊嘛!谁晓得到了这地方要冠上麻烦的姓氏,只好临时编了一个以备不时之需,免得还得向大家解释一番。
“我看你唯一不会忘记的只有吃而已。”还偷吃,不知死活。
瓶儿手脚极快的一缩,捞到一粒肉丸子就往后退,“知我者,大哥是也,不枉我们结义一场,瓶儿为了吃可以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呀!就算不当神仙也快活……哎哟,疼呐!”
好过分喔!人家也不过才咬了一口,就惨遭没道义的毒手,亏自己还喊了他三年多的大哥,真是没情义呀!
“凭你也想当神仙?”他满脸鄙夷的斜睨,一指往其眉心戳去。
“神仙好、神仙妙,人人都想当神仙,瓶儿我是有仙不当陪你同堕落,大哥你感不感动……”哇!又来了,他真想让他死不成?!
“堕落?!”
两颗冒火的黑珠燃起熊熊烈焰,怒视着滑溜的小身子钻来溜去,活似泥鳅还不忘端盘片鸭,得意扬扬地坐在干柴上仰起下巴,非常嚣张地吃着。
人称雷爷的大厨有着极其暴躁的脾气,无人知其真实名讳,只知他早时尚能压制一触即发的火气,可是每每遇到皮得要命的甄瓶儿时,那团火就越烧越旺,几乎把屋瓦烧出一个洞。
不过说也奇怪,明明早该死上一万次的瓶儿如今还活得好好的,而“饭馆”的屋顶也没给烧了,只是三不五时听见后堂传来几声雷吼,然后就不了了之。
听跑堂的伙计说,雷爷和乞儿差不多的瓶儿早些年就认识了,因为雷爷的手艺实在太好了,不想到处找美食的瓶儿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磨呀磨、蹭呀蹭,让受不了他磨功的雷爷一发狠,索性开了间饭馆。
瞧!就只有“饭馆”两字的招牌多简单,本为顶多开个三个月就能收了,店面一开几张桌子拼凑着用,也不见得有多少诚意在招徕生意,反正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呃,是随缘。
没想到招财童子往门口一站,竟然出人意料的大发利市,“饭馆”越开越大根本收不了,三张破桌子演变成三十几张的大酒楼规模,跑堂的伙计多了七、八位,让原本脸有点黑的雷爷更加火大,三天两头的吼声连连,看能不能赶走一些客人,宣布倒闭。
“大哥,看到座无空席,你有没有感到些许的快意无比呀!”瞧他们吃得多开怀,恍若人间美味一般。
“如果把你切片搬上桌,我会更畅快。”刀起刀落,鲜甜的肥鸭身首分家,腹剖肚破的削得只剩骨架。
口水一吞的瓶儿不知是嘴馋还是害怕,肩一缩地干笑。“大哥真爱开玩笑,人怎么能吃嘛!那会造孽的。”
“你吃猪鸭鱼肉的时候怎不记得造孽一事。”他一火,端走整盘芙蓉蟹黄羹。
“又不是我杀的……”一见他又要变脸了,瓶儿连忙见风转舵的送上几句软语。“我是说大哥福厚心肠好,将来一定能得好福报,娇妻美妾艳福享,儿孙满堂过百年。”
“福报?”他冷哼,墨黑的眸瞳中流露出一丝轻诮的不屑。
若有福,他就不会家破人亡,受尽世人冷眼,为一餐温饱而看人脸色,连为人最起码的自尊都丢弃于地,任人践踏。
顿时一阴的黑眸隐隐流动着冷然的残虐,似嘲又似笑地失了温意。
“知福惜福才会有福气,做人千万不要太小气……欸!欸!欸!藕粉圆子给我留一点啦!桂花放多一些,糖水别太甜……”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贪吃的瓶儿猛吞涎液,眼巴巴的盯紧近在眼前的苏州小点,那一副好吃的模样就像街口饿了好几餐的老黄狗,见着食物就猛摇尾巴。
“滚远点,别挡着跑堂的上菜。”长腿一抬,他毫不留情的一踹。
雷厨子到现在还是想不透为什么自己会留个白食客混吃混喝,搞得像人们口中的善心人士,让这小子死皮赖脸的吃定他。
想来他们之间并无太多交情,甚至可以说是毫无交集的陌路人,错身而过也不会多瞧彼此一眼,陌生得谈不上一句话。
早知道会有今日的情景,多年前他绝不会因一时的怜悯心而施舍一只烤兔腿,让濒临死亡的小乞儿能苟延残喘,把他当衣食父母赖住不放。
这些年他想尽办法要摆脱赖着他讨吃讨喝的小子,居无定所的游走各地,可是——
脸一抹,他恼怒的瞪着一脸天真的小世故,再次怀疑自己被鬼附身了,要是他能顺利甩开这包袱,如今岂会有“饭馆”的存在,他从没想过当个厨子,更遑论背负老板之名,“落地生根”的成为地方名人。
“大……大哥,赏我一口饭吧!你忍心我挨饿受饥吗?”瓶儿没志气地抱住他的大腿,眼中含着令人怜惜的泪花。
“你……你还没吃够吗?”可恶,养条狗都比他有节操。
他摇着头,嘴一扁地好不可怜。“想吃、想吃,快喂饱我。”
瞪大眼的雷厨子用力拉开紧抱的双臂,顺手把他往米袋上一丢。“丢人现眼。”
为什么他会被小无赖缠上?这是老天给他的现世报不成,派个黏人精整治他。
“嗯嗯,没错、没错,你丢人,我有眼睛。”瓶儿先指指他,再指向自己一双澄净大眼。
“你……你……你给我滚出厨房!”总有一天,他一定要亲手宰了他熬汤。
瓶儿的眼眨呀眨地看向炉子上正在烹煮的当归鸡,努力地一吸垂挂嘴角的馋涎,那副垂涎三尺的贪吃样让人想赏他几颗爆栗。
“大哥……”
我忍,我忍,我再忍……天杀的山老虎,他何必一忍再忍,“去,端到门口坐着吃,少来烦我。”
忍无可忍的雷老板往他怀中塞了一碗核桃粥,打发乞丐似的将他往外丢,啪地一声将剁肉的砧板劈成两半,森芒颤颤的菜刀就插在灶台边。
看不出年岁的胡子大厨就是被嘴上无毛的小子给吃得死死的,就算他死也不承认,可事实胜于雄辩,他的确逃不出瓶儿那张贪吃的嘴巴。
第二章
“小瓶儿,你又捞到什么好料,怎么雷厨子气黑了一张脸,暴跳如雷地想砍了你?”脾气真坏呀!也不怕吓着了客人。
“没什么啦!就几块甜糕而已,我大哥那张脸天生长得丑,各位就委屈点,人丑手艺好,让你们暖了胃口。”瓶儿很小心眼地将玉兰菜糕往怀兜里塞,只拿一小块在嘴边细嚼。
十分秀气的吃法,像个娘儿们似的,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品尝,先含在口中等化了,再一脸满意的咽下喉,陶陶然的神情让人也想吃一口。
说起来,“饭馆”的生意之所以兴隆,绝大半因素是冲着他美味到天理难容的好吃相,任谁一瞧见他那好吃到想哭的表情,都会忍不住受到引诱,进而踏入这间不起眼的饭铺。
不过吃过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大声称赞,直道媲美御膳房的珍贵食材,即使店面有些老旧不见美观,可是尝过一次的客人总会一来再来,吃不腻的招朋引伴,把小馆子挤得水泄不通,不得不改建扩大,以免门槛被挤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