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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页

 

  但他们之间只隔着娇小的棠馨,莉缇轻易就可以从棠馨的头顶看到昂士伍脸上的自负与自信、绿眸里的使坏亮光,以及下颚的傲慢棱角。

  她还看到他高雅的衣服无比合身。她几乎可以闻到领巾的浆味,几乎可以感觉到亚麻布的硬挺……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壮硕身躯的温暖和力量,在她碰触下弹跳的肌肉,抵着她手掌的心跳。

  她感到心脏猛地一颤。不受欢迎的记忆涌现:他失去的男孩,父母双亡的两个女孩……他在艾希特街救出的孩童……卖花女……他狠狠两拳解决坏蛋时冷酷的愤怒……高大健壮的身体……有力的臂膀轻易举起她,好像她既娇小又瘦弱……沙哑的呢喃:“你好美。”

  但她只庄严地朝他点个头,喀答一声合上表盖,把怀表收起来。

  “热切盼望我的到来,是不是,葛莉缇?”公爵以压过群众口哨和欢呼的音量说。

  “你因紧张而迟到,是不是,昂士伍?”她回嘴。

  “我在发抖,”他说。“因期望而发抖。”

  “我会抢在你前面抵达终点线,”她说。“抢先一英里。”

  界线外,每逢运动比赛必成群出现的诈赌者正在接受最后一分钟的赌注,但心烦意乱的莉缇听不清楚最新的赔率。但是,心烦意乱与否,都无可反悔。她不能不战而降,不能轻易放弃她辛苦得来的独立。而葛莉缇绝不打没有决心获胜的仗。

  “一分钟。”有人以压过群众喧闹的音量说。

  观众安静下来。莉缇内心的纷乱也平静下来。

  有人高高举起一条手帕。她抓紧疆绳,全神贯注在手帕上。教堂的钟声响起,白色的亚麻手帕飘落地面。她挥响马鞭……马车开始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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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老的朴茨茅斯公路始于伦敦桥,穿过南华克区,经过马夏西监狱和王座监狱,再穿过纽英顿和渥克斯霍路到旺兹沃斯区,再穿过普尼西斯街到罗宾汉门。

  莉缇挑选这条路线的理由有好几个。八点时,速度较慢的朴茨茅斯驿车已经启程,使这条它们惯常走的路线比较不拥挤。其间,同一时刻从皮卡迪利街出发的快速驿车会遥遥领先设法穿越纽英顿区和蓝贝斯区的参赛者。因此,莉缇希望他们抵达快慢驿车路线会合的罗宾汉门、首次更换马匹时,人群会比较不那么拥挤。

  慢车路线也比较适合她的黑色母马克丽奥,因为它习惯繁忙的街道,不会因为突然有人车挡住去路而吃惊或发怒。

  不幸的是,结果证明健壮大胆的克丽奥敌不过昂士冲的强壮阉马。虽然双轮无篷马车和莉缇的双轮有篷马车几乎一样重,虽然两个大男人的体重远远超过两辆马车在重量上的微小差距,但是昂士伍在经过渥克斯霍路时已超前莉缇一小段距离,在那之后迅速拉长领先的距离。等莉缇在罗宾汉旅店更换马匹时,无篷马车已经远得看不见了。

  经过里奇蒙公园时,莉缇觉察到棠馨担心的眼神。

  “对,看起来不太有希望,但还不到绝望的程度。” 莉缇回答棠馨未问出口的问题。“只需要再给我大约一分钟来确定这匹马和我相互了解。”

  新换的枣红马不像克丽奥那样合作,很容易被经过的影子惊吓得往后退。但在她们穿越京士顿市集广场时,枣红马不得不向莉缇屈服。一出了城,莉缇就叫棠馨抓紧。

  险些碰触马身地挥响马鞭就足以使枣红马以筋疲力竭的速度跑完接下来的四英里。

  在埃舍尔迅速更换马匹后,莉缇冲向下一站,她们终于在科布罕门看见了无篷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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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迪紧靠着无篷马车的侧面,望着背后的道路。“天啊,她又追上来了。”他低沉地说。“该死,昂士伍,看来她们不打算放弃。”

  维尔瞥向天空。厚厚的乌云在头上翻滚,推送雷雨云的狂风冲着他的脸猛吹。狂风吹过潘斯山,卷起树梢逐渐枯萎的叶子,使它们旋转飞过绵延起伏的乡间。

  为了领先到足以使任何理性冷静的人都会气馁,他已经把两匹马逼到耐力边缘。

  但葛莉缇不但没有放弃,还在慢慢接近中。

  其间,猛烈的暴风雨正在酝酿,而最糟的路况还在前面。

  五天来的第一千次,他咒骂自己激她参加这场该死的比赛——或者该说是让自己被她激怒而参加。尽管把两人的争吵在脑海里重播了无数次,他还是无法完全肯定谁是始作俑者。他只知道他为微不足道的事发脾气,把事情彻底搞砸。他真希望她当时是拿东西扔他或动手揍他,那样可以使她满意,或许也可以使他恢复一些理智。

  但为时已晚。这些反省只是一长串“但愿”中最近的几个。

  欧坎公园在他们背后逐渐消失,雷普利村第一批零散的房屋在越来越暗的天空下映入眼帘。风势增强,维尔想要相信那是他感到冷飕飕的原因。

  但他很清楚不是。

  他对天气感觉迟钝。酷热严寒和冰霜雪雨从未带来值得注意的不适。他从不生病。无论他怎么虐待自己的身体,无论他暴露在什么样的疾病下,无论疾病的传染力怎样……

  他连忙抛开那个尚未完全成形的记忆,把注意力集中于对手和前方的路况。

  前面大约还有二十五英里,但天气可能会恶化,大部分的地形也十分险恶。他可以清楚看到有五、六个地方可能让她遭遇不幸……而他则因距离太远而无法救援。

  一如往常,有人需要他时,他总是距离太远。

  他把马车驶进塔博旅店的庭院,几分钟后换了新马又驶出来,但那两句话始终像丧钟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缓慢地反复敲响。

  太远。太迟。

  他劈啪一声在马的头顶挥出一鞭,马向前冲,疾驰过宽阔的村庄街道。

  不久以前,他以相同的方式奔驰过乡间和村庄街道……

  但他不愿想起那件事,不愿想起那年春天,因为它使他从此讨厌春季,总是烂醉如泥地度过花开的季节。

  他们经过克林登公园,进入连绵不绝但近乎荒芜的麦罗埃公地。维尔继续加速奔驰,希望对方会恢复理智。她不可能获胜。他遥遥领先,她非放弃不可。

  博迪再次、回头看。

  “她还在吗?” 维尔问,但又害怕听到答案。

  “逼近中。”

  他们冲进基尔福街,飞驰过以鹅卵石铺成的街道,在下坡时加速。

  但她更加接近。

  他们穿过利弗街,驶上圣凯萨琳山;马匹放慢速度,吃力地爬上陡坡,在穿越皮斯马许公地时累得无法加速。

  但她一直在接近中,直到维尔几乎能感觉到她的马对着他的颈背呼气。

  但他更加往意到疾遽猛烈的强风、低垂的天空和远处的闷雷。他想到即将面临的严苛考验:十二英里的险升坡和险降坡。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暴风雨冲着他们而来……马匹受惊嘶鸣,冲过道路边缘……她的马车撞个粉碎。

  他努力使自己相信她会放弃,但随着路程过去,他的怀疑越来越深。

  她几时放弃过?

  在醋坊街解救朴小姐……在夸克弗俱乐部前面痛击萧道夫……在蓝鸮酒馆当面嘲弄维尔……在杰瑞密赌场伪装成男子……爬上梅莲娜家的后墙……半裸地穿越柯芬园……在佛兰士街当珠宝大盗……葛莉缇什么都敢,什么都不怕。谈到傲慢,维尔只想得出另一个人的傲慢与自负足以和她匹敌——丹恩侯爵。

  转念至此,他开始觉察到有东西在记忆的边缘召唤……一个模糊的影像,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它以前也出现过,而这次和前几次一样突然消失,逗弄地近在咫尺却又无法够着。他让它消失,因为记忆和过去不如现在重要。

  现在他不再认为她会放弃,无论是淹四十天大水或世界末日来临。跟他一样,放弃不是她的天性。差别在于,他出什么事并不重要。

  把马车驶进戈德明的旅店庭院时,他做出了决定。

  她的马车紧跟着到来。

  乌云吐出微寒的小雨滴,警告的雷声越来越响。

  “我们绝对跑不赢这场暴风雨,葛莉缇。”他在马厩前的喧哗声中对她喊。“停止比赛吧——谁也不必受罚。我们的差距近到可以算是平手。”

  “谢天谢地。”博迪在他身旁咕哝,掏出手帕擦拭额头。

  葛莉缇只是凝视他,那种冰冷致命的眼神足以把维尔气死。即便现在,濒临恐慌的他还是气得想抓住她的肩膀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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