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必须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拓宾的声调冷漠而简洁,暗示他不接受任何异议。然后他下马,显然很不喜欢跟一群人在一起枯等,并从人群中穿过,他的身高和态度让人群有如被摩西分开的红海一般,让出一条路来。
裴恩挫折地磨着牙,试着跟上他,将坐骑、手下和带他们来到主堡的护卫留在后面。
拓宾一次跨两阶,来到门口,推开门走进去,蓝色的披风飞扬着,西班牙皮靴踏在入口大厅的石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裴恩跑上门前的阶梯,闪身侧进巨大的门扉里,迅速跟上拓宾和一个唠叨着要意志坚决的拓宾爵士听自己说话的皇宫侍仆。
“现在别吵!”拓宾咆哮着,不理会那个人的恳求,穿过城堡,走向这处夏宫中的国王私人居所。“我有急事要找国王。”
“可是,爵爷……”当拓宾快步走到国王的房间时,那名仆人用一股突如其来的精力,冲到他面前,试图挡住路。
裴恩的大手搭上拓宾的肩膀。他停住,转过身,表情充满愤怒。
“也许我们该听听这家伙的话,拓宾。”裴恩朝两名站在房门口的彪形大汉点点头。两名守护身上的武器并不大,但绝对致命:一支弩和一把出鞘的剑。“拜托,老弟,听着!”他急促地低语。“在你害我们两个人头落地之前,先听他怎么说!”
“国王出去打猎了,骑士先生。”那个可怜的仆人喘气着说,因为跟上两名骑士跨大和急促的步伐而气喘不已。他又喘了一口气,苍白的手压在穿着皇家标帜,上下起伏着的胸膛。“他今早在蓝诺伯爵和皇家驯鹰师的陪同下离开了,未来两天都不会回来。”
拓宾抱怨了些什么,握紧拳头,并低声诅咒。
裴恩又试了一次。“拜托,拓宾,我们现在去找麦威爵爷吧!”
“不行,”拓宾顽固地摇头,严厉地看着裴恩。“叫手下去找守卫队长,要他准备个地方。我们在这里等国王回来。”
第六章
你为何心伤
孤独 而苍白地徘徊着的武士呀?
我在河畔的草原上邂逅了一位少女,
风华绝代,美若天仙,
长发飘逸,莲步轻移,
眼中充满了狂野。
——约翰.济慈「无情的美丽少女」
言语不肯从他的喉咙里出来。
洛杰躺在枕头上,想要找回失去的声音。要是他开口太快,出来的声音会扭曲而低沉,像是撞上岩石的水花所发出的声音;但如果他慢慢地说,声音会慢慢地爬出来,破碎而潦草,最后还是不能组成有意义的句子,即使他能感觉到那些字句就在胸口那里徘徊着,然后又缩了回去。
他用力在坚硬的地面上槌了一拳,然后因为疼痛而紧闭起眼睛,耳边澎湃着流窜过全身、几乎已成为血液之一部分的怒火。
他,一个不能说话、不能走动、只能跛着脚前进的残废,就这样躺在这间小屋里。他一向相信自己可以对付任何敌人,因为无论在战场或是比赛中,他总是这么做的。他一直有着身为骑士的自信,因为每一个在战争中存活的人,在他们的灵魂深处都有这样坚定的信念:他们是无敌的。
他不是无敌的。现实迅速而严酷地在他眼前展现,苦涩到难以下咽,它的味道就像是每个有自尊的人都憎恶的那种东西:懦弱。
因此他躺在那里好一会儿,信心动摇着,心中充满着自我厌恶和自怜。被击败的感觉从他自尊内部的裂缝开始滋长,迅速地吞噬掉整颗心和脑,然後钻出表皮,让他因耻辱及愤怒而颤抖,眼睛羞愧地发热,恍如将全身的力量都被抽干了。
像他这种男人不应该有任何感觉的。骄傲而强壮、骁勇善战;这才是男人。
然后她走进屋子,任何时候都不会比此刻更糟了。
“早安,英格兰佬。”她用完好的眼睛看着他,一手插着腰,骄傲地站着。“你果然还是躺在这里。”
他不为所动,只是看着她,明亮的声音充满生气,而不久之前他还感觉到阴暗情绪却还笼罩在自己身上。那只猪跟在她的脚跟后喷着鼻息,她用手上拿的木棒将它挥开。
“我带了这个给你。”她递出木棒。
他这才注意到那并不是那根干草叉。那看起来像是一根长而坚固的榆木树枝,顶端有一个v字形的分岔。
“这是拐杖。”她解释道,仿佛他没有半点脑筋可以猜到似的。
“别朝我皱眉头,一副打算将我放到油锅里炸似的,英格兰佬。你不能说话,所以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说的话。要是你不希望我对你解释我的行为和想法,就点点头、举起手,或者做点类似的动作,让我知道你了解了。”
她是个大胆又多话的小女巫,因为她现在没有那根干草叉可以为自己壮胆。心里某个邪恶的部分怀疑:要是他跳起来,对她咆哮,她会怎么做。
当他没有接过那根拐杖时,她说:“外面的天气很暖和,阳光灿烂,你该出来看看。”
他先是没有反应,但最后还是摇摇头。
她撅起嘴,沉思一会儿,刚刚的勇气似乎消失了。
“要是你打算到附近看看,会需要这个的。既然我没办法强迫你用,只好把它留在这里。”她将拐杖斜倚着墙,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厌恶地发现,那似乎是怜悯的目光。然后她转过身,那只猪不耐地绕着她的裙边打转,跟着她走出门口。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坐了多久,瞪着拐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要折断它或是使用它。然后他转过头,对每样东西发脾气。他用背靠着墙,手放在弯起的膝盖,畏缩了一下,将受伤的腿往外伸直。
接着他转过身,审视着那根拐杖。它并不会说话,但他发誓他听到它不停地对他喊着:懦夫……懦夫……懦夫……
他骂自己傻瓜,那只是根木棍罢了。
他试着做些不同的事——用所能想到的最污秽的字句咒骂,但那听起来却像是些虚弱的呻吟和哀号。
靠在墙上的拐杖回瞪着他。当他再也无法忍受时,他爬向那根拐杖。
一排排甘蓝菜种在小屋的西侧,这里它们可以照射到最多的阳光。黛琳蹲下来观察它们的生长状况,不久之后,小猪从溪边跑过来,一路践踏过她的甘蓝菜圃,像个捣蛋鬼一样唧唧哼哼地叫着。
“嘘!快走开!”她挥开它,然后捡起破碎的叶子,拍拍它踏过的甘蓝菜附近的泥土。她的甘蓝菜已经成熟了,菜叶像是绕着五月节花柱跳舞的少女手心一样柔嫩。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阻止小猪继续摧残她的菜园。她转过身,看着它。它正坐在菜圃的另一端,两只前脚伸直,鼻子靠在上面,眼睛闭着。
草坪那边马儿正咀嚼着青草,背上则卧着双翅张开的老鹰,仿佛振翅欲飞。然而飞行是它从没做过的事,这只老鹰是不飞的。
她是和受伤的马儿一起发现那只鹰的,并将它一起带了回来。从那时起,老鹰便待了下来,很容易就和她其他动物相处融洽,即使是那些原本该是它的猎物。但它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小猪或是马儿的背上,或是吊在马儿的鬃毛或是尾巴上;这只怪鸟喜欢吊着晃来晃去。
她摇摇头,拔起一个打算拿来煮的肥美甘蓝菜放到一边,然后倾斜水桶,把一些水倒在甘蓝菜周围柔软的黑色土壤上。既然她已经跪了下来,就爬到附近,拔起一些芜菁和胡萝卜,甩掉上面的泥土,将它们和甘蓝菜一起放到柳条篮子里,里面已经装满了多汁的莓果、叶菜和刚刚摘下的草药。
接着她站了起来,弯腰拍拍裙子上的湿泥土印和膝盖附近的圆形棕色痕迹,再往后摇了一下,将裙子拉起,检查自己没穿鞋子的脚。
脚趾间有一些泥土,足踝附近也是。她放下裙子,用手背拨开一绺掉到脸上的鬈发。手上也沾满了泥巴,她用短围裙擦掉,但却只是让围裙上都沾满了尘土。
她瞪着肮脏的手心,然后拉一把卷曲的头发,闻了一下,并皱皱鼻子。她必须洗头发,还有洗澡。小溪很近,而且阳光也够温暖。
她看向小屋的窗户,仔细倾听,不知道那个英格兰佬是不是还躺在那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因此走了几步绕过那些肥美的甘蓝菜,手心抵着泥土墙上,然后慢慢地偷偷看进小屋里面。
他四肢张大躺在地上,而拐杖就倒在旁边。
她屏住呼吸。
他举高膝盖,然后抓住拐杖,用它让自己站起来。
你做到了!她很快低下头,害怕自己刚刚不小心发出声音来。她缩在窗户底下好一会儿,双手掩住嘴。她花了几乎一个早上的时间作那根拐杖.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
里面传来一个小小的撞击声,然后她听到他的呻吟,便慢慢再次抬起头.让眼睛可以从窗台上偷偷看进去。他坐着,用她拒绝因之畏缩的阴沉眼光瞪着倒在一边的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