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的决心也只有这么多了,脚才跨开两步,满脑子都是他可能会病死在路边而无人闻问的凄惨模样,迫得她在他身后追了上去。
没办法!谁教她是个大夫,谁教他要是个病人,教她真的撇下他不理,她恐怕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吧!
「等等啊!公子,你等等……」
明明见他不是走起路来病恹恹的吗?怎地才一会儿工夫,他就走得这么远距离,害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却未见人家可是人高腿长,人家走两步,她可得跨三步,当然累啦!
「咳咳咳……」
正当他咳得眼冒金星、头晕脚软时,却发现那原本被他丢在身后的姑娘,居然又追了上来。
他惨白着脸,一手捣着嘴咳嗽,另一手紧紧的揪着心口,像是不想让心脏咳得掉出来,整张脸被这体内生来的疼痛折腾得都皱成一团了。
「公子,你怎么病成这样?我带你到附近的紫竹林休息一下,你不能再走了。」
杜雨嫣追上了他,一边扶着他歪倒的身体,一边用恰到好处的手劲拍抚他的背部,帮他顺气,见他咳得整张脸灰败,心下不禁重重一震,他看起来病得好重啊!
好不容易藉由她的拍抚顺了口气,他白着一张脸,唇角扯着笑,眼神晕晕糊糊的瞅着她,「刚才……姑娘不是说下能借宿吗?怎么现在……又可以了?」
他摇晃着身体,几乎站不住脚,而瘦弱的杜雨嫣又撑不住他,所以只能任由他坐在地上喘气,听着他以虚弱的口吻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
这个男人敢情不单是身体有病,可能连他的神智也有些不清吧?杜雨嫣这么想着。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抓起他的手,帮他把脉,脉象很乱。这个认知让她攒紧的眉心舒展不开。
「你……你是大夫?」
在她把脉的同时,他又剧咳了一会儿,挣扎着将话问出口,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他竟将脸倒向她的颈侧,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草味,这种味道他很熟悉,因为他从小就是个药罐子。
没有料到他的身子会倒向她,基于自我的防备,她微偏脸正想躲开,不料却将脸颊贴上他凉冷的唇,让她泛起战栗的虚麻,低低的尖叫一声,伸出手推开他。
杜雨嫣看着倒在地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咳得乱七八糟,差点将肺叶咳出嘴的男人,忽然听见低沉而威严的大喊声——
「住手!」
住手?住什么手?
她一时之间慌了手脚,看见病弱的他被她推倒在地,既想过去扶他,又明知自己撑不起他,接着莫名其妙的听他喊什么住手……
正在疑惑,顿时觉得颈侧平空被横架上一柄利刀,那锋利冰凉的感觉让她的身体瞬间僵直,小心的屏住呼吸,甚至怀疑自己的脖子是不是还在!
透过利刃的反射,她隐约看到身后竟无声无息的站了一个魁梧的男子,他手里的剑正架在她的颈子上。
「她……没有恶意,别……伤害她……」
及时制止了武石的护主举动,却止不了涌上喉头的腥甜,他咳出一口鲜血,然后昏厥了过去。
「少爷!」
武石丢下被吓到腿软的杜雨嫣,纵身扶起慕容轩颓倒的身体。
杜雨嫣刚在阎王殿上走一回,伸手掩住小嘴,瞪大了眼,看着男人落在雪地上那点抢眼的艳色。
他的病情比她想象的严重,她甚至怀疑,为什么病得如此沉重的他还能跑出来在这路上闲走?说句难听的话,他根本就已经算是半个死人了吧?
想到这里,她马上又摇头,制止自己这种咒人的念头。
她可是大夫啊!
看着那位佩剑的大汉轻松的横抱起病重的男子,她眨了眨眼,赶忙追了上去。
第二章
白雪覆盖下的紫竹林,弥漫着深夜透寒的雾气,悬挂在半空的那抹淡月,朦胧得让人看不真切。
杜雨嫣此刻伏在窗台上,两手托着腮帮子,有些气恼又无奈的侧脸望向房里那两位「借宿」的男子。
吹笛的病公子和衣躺在暖炕上,而那名唤武石的大汉眼神凌厉,正仗剑倚床而
坐,大有谁敢冒犯他家主子,越过他那道无形的底限,就有准备掉脑袋的架式。
她只偷偷地瞄了武石一眼,连忙乖乖的收回双眼,拉紧身上御寒的冬衣,调整了舒服的姿势,已经准备好今晚要伏案休憩了。
杜雨嫣不知道那位吹笛的公子是何姓名,可是她知道那名大汉的武功修为极为深厚,见他将主子的性命瞧得比自个儿还认真的模样,就不知那位病公子到底是何来历了?
想到他刚才无意间的轻薄举止,她应该要放任他不理的,可是不知为何,见他病弱得像是快要死了,那由心底涌生的同情,让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撇下他。
无聊的掩嘴打了个呵欠,她昏昏欲睡,刚才费了好大的力气,又是银针渡穴,又是诊脉熬药的,这趟忙和下来,现下她早已腰酸背疼,差点连腰杆子也挺不直,总算将那位病公子的病情稳定下来。
不过那人也真是的,明明有疾在身,居然还在这风雪天不顾身体的赶路,有什么事情会比自个儿的性命重要?为什么不等春日暖和些了再出门?
双眸定定的看着跳跃的烛火,火光的影子在慕容轩苍白的脸上浮动着,她望着他的脸,不禁有些证仲。
这个男人,老实说,实在是好看到过了头。
曾见古书上云: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
不知这个吹笛公子较之城北徐公如何?
挑了下眉,敛下心神,她忽然又忆起下午时,他曾俯在自己的耳边偷亲自己一下,一股羞意泛上、心头……
她又胡乱想了些事,慢慢地,睡意渐浓,昏昏地睡着了。
时间悄悄的流逝,终于在临天明时,炕上的人有了动静。
他轻轻地咳了下,原本正闭目养神的武石马上警醒,扶起他,然后递了一碗温水给他喝下。
看清身边是他熟悉的武石,眼眸缓缓梭巡身处的周遭景物,最后眸光落在那个正伏案而睡的杜雨嫣身上。
瞧见她睡在窗户旁,离暖炕又这么的远,紧紧抓着身上的冬衣,想必她那个位置温暖不足,怕会受寒吧?
「武石,将我那件氅衣给姑娘披上。」
对于自己占了人家姑娘的大床,心下仍是介怀,可这毕竟事出无奈。
武石没有多说什么,默默的拿起氅衣,盖在杜雨嫣的身上,又默默的回到他的身边。
慕容轩拧着眉头,额头直冒冷汗,似乎正在抑忍着痛楚。
「少爷,让我为你顺顺血脉吧!」武石低声的说,想为他渡气。
「老毛病,不用了。」
床上的人低喘着气,轻轻摆手,不想武石做无谓的浪费力气举止,反正最差的情况他又不是没个心理准备,都这么多年了,他比任何人更加了解自己的身体。
那个曾被断言活不过二十的武盟少爷慕容轩,即便是在病容苍白的此刻,仍然挂着浅浅的笑容。
看向屋外泛白的天色,他一脸倦懒,低哑着嗓音说:「近期我病发的时间是愈来愈短了,亏得我坚持早些出门,否则若是再错过这个季节,我就没命可玩了。」
武石那张刀刻般棱角分明的脸上透着一抹不赞同,「按武石的想法,还是觉得少爷这趟门出得不合宜。」
他服侍的这个少爷平常什么都好配合,就是脾气拗起来的时候,就连他家老爷也拿他没辙。
「合宜不合宜,我们都已经出来了,拜托你,我还没有死,你别再露出那败丧的表情看着我好不好?」
再说,他每回来药王谷总是听蝉鸣,离开看落枫,怎么样就是瞧不着那漫天风雪的美景,这回可好,总算让他瞧见了何谓天地两苍茫的大雪景色。
长居南方武盟天下那座专为他养病所盖的大宅院,平日被人保护得密实,就连走路身边还有多双眼睛盯着他,就怕他这位公子哥忽然晕过去,那种日子跟坐牢没两样。
他曾戏称那座宅院只差头顶那片天没能拿块布掩上,不然就更像大棺材了,正好将他埋在那里,省了他爹还得找人帮他挖坟,当然,他这些话肯定是换来盟主的一顿斥责了,只是他只消在盟主发脾气时咳个两下,盟主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会自个儿拿冰山的寒冰给镇凉。
「就因为少爷的任性,这个把月来,连同这次,少爷就已经病发了三回,这样对少爷的身体是十分伤害的。」武石一板一眼的朝他泼了盆冷水。
他无所谓的摆手,又轻咳了一下,「行行行,反正你是爹那一派的人,我怎么也说不赢你,只是你要知道,要不是爹太顽固,坚持设套要我娶亲,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呢?」
这事说来怪去,还不是他爹太顽固了。
都跟他说了不想娶亲,偏偏他老人家硬是耳背听不到,根本也不理他那时对活着这件事备觉无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