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著,还顺手把凤冠往梳妆台上随意一扔.“每次听我大哥这么叫我大嫂,我浑身鸡皮疙瘩就都会冒出来“见客”哩!”话落,随即像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声,然后忙转过身去斟酒.裴逸凡终于回过神来了,赶忙重新筑建起适才不小心崩溃的防御网,并压抑住自心底油然而生的自惭形秽,再暗自诧异著媛媛为什么没有“失声惊叫”,并面露憎恶之色,或踉跄退避三尺后,再来一个戏剧性的昏倒什么的?甚至连身为新娘子的娇羞都省了,反而泰然自若地给他一个几近顽皮的笑容?
她没瞧见他的脸吗?或是没瞧清楚?
正在疑惑间,媛媛突然回过身来,开开心心地递给他一杯酒.“哪!喜婆说的,这叫交杯酒。”说著,她先行一饮而尽,旋即皱了皱眉头.“唔,这酒好淡哪!跟水一样嘛!还是我们那儿的白乾喝起来过瘾,我们都是大碗大碗的喝喔!哪像这个……”她举举手中的小酒杯.“真小气,连蚂蚁都淹不死哩!”
不是吧?她是个女酒鬼吗?裴逸凡不自觉的又愣愣地张大了嘴.眼睛骨碌一转,媛媛又嘟起小嘴,催促道:“喂!快点喝啊?”
裴逸凡“啊!”了一声,忙喝下酒,媛媛这才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又轻轻地攒起眉沉吟著.“嗯!好,交杯酒喝过了,再来该是什么呢……哦!对了!”
她嘀咕著转过身去,不一会儿又回过身来,两手还各拈著一颗水饺,而右手的水饺就在裴逸凡猝不及防之下硬塞进他的嘴里,左手的则放进自己口中,顺便神秘兮兮地挤眉弄眼说:“听说这是半生不熟的喔!”
而当裴逸凡尚忙著嚼食水饺时,媛媛又接二连三地往他嘴里硬塞了红枣、桂圆和花生莲子汤一匙,险些把他噫死,可她自己却吃得不亦乐乎.“嗯!嗯!好吃,比我们那边的还好吃哩……唔!唔!改行的规矩都行过了,现在我可以吃个痛快了吧?”
眼看她毫不客气的坐下来就大吃大喝,裴逸凡再次愣住了.到底他是新郎,还是她是新郎?
“耶?你还站著干什么?你不饿吗?要是饿了就赶快吃,待会儿被我吃光了可别抱怨喔!”
呃……看样子,好像她才是新郎哩!
他才刚迟疑地坐下,面前的碗里便落下了一块雪花莲子糕.“嗯!那个很好吃,你吃吃看!”
他默默地咬了一口,默默地咀嚼著,并瞧她一下子吞下十几口;他再咬一口,她又是另外十几口,等他整块莲子糕吃完,她早就如同风卷残云般将所有的点心吃光光了!
看她满足地吁出一口气,他默默地为她斟了一杯酒,只见她又是仰首而尽.“天啊!我终于活回来了!”她叹道:“你都不知道啊!从昨天开始,她们就不准我吃东西了呢!说身么要是吃了东西,今天就会不太方便……”她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见鬼的不方便啦!我要是饿昏了,那才是真的难看呢!”
说著,她双手撑在桌上支著下颔,两颗乌溜溜的大眼开始在他脸上好奇地溜来溜去,裴逸凡直觉地沉下脸,侧过头去.“喂!你……”
她最好不要问他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裴逸凡咬牙暗忖.“你叫裴逸凡是不是?那我以后该叫你什么呢?夫君吗?还是相公?姊姊们说南边的人都是这么叫的,可是……”说著,她装了一个鬼脸.“好奇怪喔!我能不能加上你的名字啊?”
他讶异地眨了眨眼,好一会儿后才回答.“随你高兴。”
媛媛开心地笑了,接著,大大的瞳眸缓缓地往下绕了一圈.她最好不要问他的脚是如何跛的!裴逸凡再次暗忖.“我说逸凡相公,我呢……”媛媛又把目光盯回他脸上,还带点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娘早就过世了,所以很多事我都不太清楚,那个呢……”
她嘿嘿一笑.“姊姊她们是有教过我明儿个一早我该如何去向……呃、公公婆婆请安,可是呢……”她又是哈哈两声.“爹老说我粗手粗脚的,我怕做错什么自己不知道,因此呢……”
她突然冒出满脸谄媚笑容.“如果你方便……嘿嘿,明儿个能不能陪我去向公婆请安?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就赶紧提醒我一下,好不好?”
裴逸凡瞪眼盯著她的笑容半晌,不知为何,心中一股没来由的怒气开始在胸口聚集,且逐渐澎湃汹涌.裴逸凡终于忍不住吼道:“难道你没看到吗?”
媛媛的笑容倏地消失,只剩满脸地愕然,“看到?看到什么?”她困惑地问.裴逸凡咬住下唇,心一狠,抬起手猛地往脸上一指.“这个!你没有看到这个吗?”
他宁愿她尖叫、昏倒,却受不了她的“忽视”,更不需要她的怜悯!见鬼了,他才不相信,像她这么美的人,会真的不在意夫婿的丑陋!
“那个!”媛媛猛地翻个白眼.“拜托,我又不是瞎子,当然早就看到啦!”
裴逸凡重重的点头.“好,那你老实说,你不觉得它很恐怖吗?”
“恐怖?那就叫恐怖?”媛媛嗤之以鼻.“告诉你,你的还直直的一条,可我堂哥脸上那道疤……”说著,她拿食指从自己右耳前画向下巴.“就像是一条蜈蚣在脸上爬一样哩!还有啊!大表嫂在一次火灾中受了伤,整张脸毁了一半,头发剩下不到三分之一,可大表哥还不是照样喜欢她?而你不过是两条疤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我还瞎了一只眼。”裴逸凡怒道.“你还有一只眼哪!”媛媛反驳.“可我大表嫂全瞎啦!”
裴逸凡窒了窒,随即跳起来,故意跛得很厉害地走了两步.“还有我的脚……”
“我二哥断了一只胳膊,”媛媛懒懒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齐肩斩断了,他还是因为中了毒针,所以不得已,只好自己砍断自己的手臂呢!”
裴逸凡不自觉的倒抽一口寒气,整个人震慑住了.“那又怎么样?”媛媛啜著酒.“不过是把右手剑、交到左手去使而已嘛!他还不是生龙活虎地照样到处乱跑。”
她抬眼凝视著新婚夫君,轻松调皮的神情已然消失无踪,取而带的是谨慎肃穆的神色.“爹早说了,说你受伤之后就变了一个人,我不懂,男人的外表真有那么重要吗?我以为只有女人才会如此小心眼呢!瞎了一只眼又如何?你还看得见啊!脚跛了就跛了嘛!又不是断了不能走了。”
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重要的是脑袋里的东西,还有……”她往下移,指著心口.“你的心,这才是最重要的.爹说你天资异常聪颖,这是我愿意嫁过来的因素之一,你的外表如何,我根本不在意,明白吗?”
裴逸凡的脸颊微微抽搐著,却仍嘴硬地说:“等你被人嘲讽讥笑几次后,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媛媛耸耸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罗!现在嘛……还是讨论目前的事比较重要吧?”
目前的事?裴逸凡不由得眯了眯眼.“什么事?”
他就知道,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跟如此丑陋的人睡在一起的,一个弄不好,说不定半夜醒来时会被活活吓死!
媛媛很不客气地送他一颗白眼球,嗔道:“明儿个一早的事啊!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嘛?”
“哦……不用了,”裴逸凡慢吞吞地说:“我娘说不用了,亲友长辈们那儿她和爹自然会为我们招呼,也不会让人来骚扰我们,只教我们在这寒月楼里安静的度过新婚,免得出去会……”他自嘲地撇了撇嘴.“平添烦扰。”
他知道娘亲的心思是怕新娘会受不了外界的嘲笑眼光而逃回娘家,所以,像叫他们在这安静的世界里先培养出感情再说;可他却不敢有此奢想,只要新娘子不怕他、不讨厌他,他就很满足了!
媛媛双眼陡然一亮.“真的?太好了!”
看吧!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结果她也是不愿和他一块儿让人瞧见的.裴逸凡面无表情地坐下,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媛媛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脸色,兀自笑开了小嘴,“真是太棒了,既然没有那一套烦人的俗节,那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偷溜出去逛个痛快了!”她用小手扯了扯裴逸凡的衣袖.“喂!逸凡相公,你可要负责带我出去好好的玩个过瘾哦!”
“噗!”一声,刚入喉的酒全数喷呛而出,媛媛快如闪电地挪移开去,却仍是被几滴酒水喷到,她皱眉噘嘴地拉著裙摆直瞪眼.“干嘛啊!怎么喝那种酒都会呛到?你的酒量不是那么差的吧?”
裴逸凡呛咳了半天才止住,随即哑著声音不敢置信地问:“你……你要我带你出去玩?”
“当然啊!”媛媛理所当然地抬起眼猛点头,“扬州是你的地盘嘛!自然是你要带我去逛的啊!”她说著,又往下瞧了瞧被喷上酒水的裙摆.“大姐也警告过我,这里不像我们那儿,不兴女孩子家独身到处乱跑的,都得有人陪著才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