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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救你好几次了,再多救一次我也没有损失。”他恢复惯有的讲话语气,脚步一刻不停,几乎是跑了起来。

  “九爷,我还不起……”

  “还不起就拿命来抵呀!”他忽然又发了狠,口无遮拦地道:“以身相许啊!这个道理你懂不懂?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就是属于爷儿我的,我再也不准你自寻短见!”

  什么以身相许?悦眉的思绪混乱到了极点。能不能让她再死一次,好能摆脱这个乱七八糟、令她无所适从的世界?

  好累。她想挣开这个自大男人的怀抱,但她从来没有一次挣得成功,除非他主动放开,否则她只能被他牢牢掌握。

  怎么……下雨了吗?她疲惫地拾了眼,却见他头发上不断地滴着水,衣裳也完全湿透。是了,他刚刚下水救了她,可她为什么全身暖呼呼的,一点也不觉得湿冷呢?

  她无法再想了,她好疲倦。也许她应该好好睡上一觉,等醒来之后,就会发现原来这是一场梦,她仍待在云家染坊里快快乐乐地染布,闲来跟古大叔拌嘴,一心期待着大少爷回来娶她……

  她合上眼睫,再也不愿醒来。

  第5章(1)

  三个月后。

  夏蝉唧唧,空气干燥,人们换上清爽的麻纱夏衫,闲来就嗑上一片西瓜,消暑解热。

  悦眉手捧托盘,上头放着切片的半颗西瓜和一壶清茶,往书房走去。

  午后阳光将院子里的树木和花朵晒得闪闪发亮,光影折射,淡淡的绿的、红的、黄的、紫的影儿又映照到悦眉素白的衣衫上,仿佛为她过度朴素苍白的衣衫妆点年轻姑娘应有的缤纷颜色。

  经过细心的调养,她已完全恢复健康,手脚长了肉,脸庞浮现血色,可那神色却始终冷若冰霜,从来不见一抹笑意。

  反正都“以身相许”了,既然身不由己,难道她还得强颜欢笑,不能保留自己的心情吗?

  悦眉努力捧稳托盘,心中难得地涌起一丝波澜。

  她以为自己是个暖床的丫鬟,可他从来不使唤她,只叫她练字;叔儿和婶儿也不让她忙宅子的粗活儿,还反过来处处关照她的生活;祝福见了她,就是笑眯眯地喊她一声大姐,大家全将她当成了娇客。

  婶儿唯一会叫她做的事情,就是在九爷没有出门的日子,请她为他送茶、送点心。

  来到敞开的书房门外,她抛开所有的心绪,抿唇,低眉,敛目。

  “人不学,不知义——”祝福的朗诵声中断,兴奋地道;“九爷,我早就懂得讲义气了,所以我不用学了啦。”

  “不行,你要继承我的衣钵,就得多点学问,明白道理,不然以后怎能出门和人谈事情?”祝和畅板着一张俊脸。

  “又不是当和尚,托什么钵。”祝福干脆耍赖道:“我生下来就是当小厮服侍爷儿你的,你想有人继承和记,还是自己去生儿子吧。”

  “可恶!我要能生,还辛辛苦苦教你这个不受教的小子……”

  “九爷本来就能生,是你不肯娶个九奶奶罢了。嘻嘻,我说真的,九爷再不娶的话,外头那群媒婆已经在传说你好像有点问题了耶。”

  “祝福,你今天非得让爷儿我拿来练拳吗?”祝和畅瞪了眼,终于跳了起来,捋了袖子就追。

  “爹呀、娘啊,救命啊——”每回九爷一威胁,祝福的绝招就是哭爹喊娘,这回喊到一半,眼睛一亮,呵,碰到新救星了。

  “大姐,我们九爷打人啦。”他一溜烟地躲到素白衣衫的后面。

  “啊……耿姑娘……”祝和畅的拳头举在半空中,忙缩回袖子里,正了正脸色。“东西放着就好。”

  “我不打扰九爷了。”悦眉没什么表情,放下托盘,再从怀中口袋掏出两大张纸,也是平放在桌上,淡然地道;“今天的功课。”

  二十个大楷,一百个小楷,可以多写,不能少写。

  祝和畅拿起纸张,瞧见那整齐的小字,心念一动,不像以往任她离去,而是喊住了她。“耿姑娘,请等一下。祝福,外头吃西瓜去。”

  “是!”祝福乐得捧走一半的西瓜,太快朵颐去了。

  书房内,空气陡地冷却下来,仿佛炎炎夏日只留在门外。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练字吗?”祝和畅气定神闲地问道。

  “九爷说什么,我照做就是了。”悦眉还是面无表情。

  “我给你瞧瞧两个月前写的字。”祝和畅转过身,从书架格子抽出一叠纸,递给了她。“越上面的,日期越近,最下面的就是你稍稍恢复元气、刚下床时写的。”

  悦眉一张张翻阅过去,里头写的什么东西,她从来不在意,她只是照抄他买来的碑帖拓文或诗词歌赋,然而越往下头,她的字迹就越显凌乱,笔划歪扭,有气无力,往往一个字勾勒到一半就不见了。

  “练字收心,我希望你继续练下去。”他始终注视着那张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蛋,见她翻到下面,语重心长地道。

  “是。”

  收什么心?她的心早就不知被扔到何方了,怎么收得回来?

  她将纸张叠好,递了回去。

  “你有什么打算?”祝和畅谨慎地问道,也是时候该好好谈谈了。

  “我欠九爷太多,一辈子也还不完,一切遵照九爷的指示。”

  “就算一辈子待在我这宅子也好?”

  “九爷要我走,我随时可以走。”

  问也是白问。祝和畅很肯定,若叫她去撞墙,她定是二话不说就去撞了。

  唉,她真像个紧闭的蚌壳,将自己关得牢牢的:这种情形当然不能放她离去,会再出事的,但他也不可能继续让她“以身相许”下去。

  “这样吧,你也该找点事做做……”他故意一顿,状似沉吟,好一会儿才道:“过几天我们要走一趟货,你一起去。”

  悦眉惊讶地抬起头来。她对送货一窍不通,更别说骑马长途旅行了,就怕一路颠簸,支撑不住,反而带给货行莫大的负担。

  但九爷要她去,她就得去:命运随人拨弄,走到哪,算到哪,就算半路倒下、死了,那也是她的命。

  “是的,九爷。”她木然地回答。

  *

  “哇!好漂亮的花儿啊,好亮!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祝福兴高采烈地吼叫,瞧着前方满山遍野的鲜黄带红的花朵。

  “呵呵,今天爷儿我心血来潮,改走这条路,竟然大开眼界了。”

  祝和畅很满意地拉住马缰,望向山头一朵朵碗大的鲜艳红花。

  “九爷,幸好这趟回程没货,不然这山路难走呢。”阿阳小小地抱怨了一下。花是很漂亮啦,但干嘛好好的官道不走,走到山里喂蚊子?

  “就是没货,爷儿我心情轻松,想看看不一样的风景。”祝和畅说着就下了马,看了天色,拍拍手道:“阿阳,祝福,就这儿休息一会,喝碗茶,要疴要放小心别让蛇咬了,今晚天黑前应该可以赶回京城。”

  “九爷,别忘了还有一位大姐。”祝福提醒道。

  “对喔。”祝和畅望向后头的马车,笑道:“耿姑娘,下来走走,天气热,可别在车里闷坏了。”

  帘子掀动,一个灰褐色的纤细身影跳下车:她并没有回应他,而是站在马车边,视线搜寻着,很快就寻着了开遍红花的山坡。

  祝和畅很习惯她的淡漠,自顾自地走到山边,俯身赏花。

  花茎高约莫三尺,花瓣细长似菊,蓬蓬地开了一大团,颜色鲜黄,中间掺有几抹火红色的细办,黄红相间,刺艳艳地扎入视线,整片山坡连绵而去,彷如天地所织就的一张美丽地毯。

  有花堪折直须折。他突然想留住这个火热的颜色。

  “红花有刺,小心。”后头传来悦眉的警告声。

  “哦?”他伸到花朵下头的手陡然停止,微蹲了身子,仔细一瞧,果然花朵绿萼处长了小尖刺,若他硬是摘下,恐怕这会儿手指也跟着花朵的名字一样红了。

  悦眉不再说话,站在他身边几步之遥,低头默默望着花朵。

  “红花?”祝和畅好奇地问道:“这花几乎是黄色的,怎么叫红花?而且玫瑰、莲花、牡丹也有红的,可以统称为红花吗?”

  “这花就叫红花。”悦眉仍是凝视着花朵。“专门用来做红花饼。”

  “红花饼?好吃吗?”祝福冒了出来,迫不及待弯了身,凑上鼻子用力嗅闻。“嗯,有股香味,这饼儿一定很好吃。”

  祝和畅抓了他的领子,将他提了开去,凉凉地道:“红花饼是拿来染衣服的,你想吃的话,准备去蹲茅房吧。”

  “染衣服?这是大姐最拿手的了。”吃不到饼没关系,祝福更惊奇地拿指头扯了扯花瓣,转头问道:“大姐,原来我娘过年才拿出来穿的那件红袄子,就是这种花儿染的?黄花怎么会变红的?好神奇啊。”

  悦眉点点头,迳自走进红花丛里。

  “又不理人了?”祝福也很习惯她的态度了,继续去玩他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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