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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他房里藏了三个月,晚上睡觉时,他还把床让给她,自己打地铺。

  那段日子是她生命中最艰苦,却也最难忘的时光。父亲官居大将军,镇日忙于军务,娘亲治家严谨,兄姐也受此影响,个个言行一丝不苟。

  她曾经以为生活就是那样,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直到家变,一个横空而出的少年救了她!他偷偷收留她,弹琴给她听,教她吹箫、下棋、绘画……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只是那时她忙着为家变伤心,没有闲情理他,惹得他叹气连连。

  后来她从偶然经过窗边的奴仆口中得知少年竟是贤亲王世子慕容飞云,吓得下巴差点掉下来……皇帝慕容钦杀她全家,慕容飞云却救她一命,这笔帐到底该怎么算?

  她不想领他的情,但却忘不了那三个月的点点滴滴,他总共为她偷了几颗馒头、包子,弹过几首曲,教她如何下棋……他是个坏胚子,教她下棋的第一招就是如何偷子。

  他是个被宠坏的小王爷,但同时也是个善良、有趣、又正直的少年。

  十三年了,她恨死慕容钦的同时,也日日思念着慕容飞云,不晓得该怎么厘清这种矛盾的心情,她只知道她想保护他,不想让他死,所以凤帝一派下这个任务,她二话不说就接了。

  虽然请她做保镖的起价是百万两白银,可事实上,她保护他,根本一分银子也没收。

  她这样是不是很对不起黄泉底下的家人?慕容一氏诛她全家,她却心系慕容飞云!恐怕她死后下地狱,爹娘要揍她个半死。

  “将军不是要去巡视难民,遗在这里啰嗦什么?”委实无法面对家仇与私情,她只好选择逃避。

  但话题好难得才绕到这关键上,慕容飞云怎肯轻易放过?“余姑娘可记得十三年前……”

  “将军如果无意巡视难民,请回房休息。”过去的事是她心口永远的痛,她不想提起,只盼两人就这样若无其事地过下去。

  “余姑娘且留步,我们立刻出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她坚决不提十三年前的往事,他可不想逼她再走得无影无踪,人生有多少个十三年可以等待,他不敢赌。

  “不唤赵乙同行?”如今襄城形势不比以往,仅凭她一人之力,怕无法护他周全,最好多带几名侍卫随行,她才安心。

  慕容飞云连忙摇头,赵乙最气他劫粮、私开官仓救济难民,怕皇上怪罪下来,他再有九颗脑袋也不够砍;找赵乙来不等于找骂挨?

  “不过是略作巡视,不必弄什么大场面,就我们俩,悄悄去、悄悄回。”话落,不给她反对的机会,他抢先一步出了将军府。

  慕容飞云打的好算盘,他与余瑜武艺高强,要瞒过众百姓,悄然探访民心有何困难?但他却忘了一件事,那几十万难民从江南飘流到诸郡县,走到哪儿被撵到哪儿,从南部一路被赶至战场前线的襄城……事实上,可能的话,没人愿意到襄城,毕竟这里正在打仗,谁知天上会不会突然掉下一块落石,或数十枝飞箭将人打死?

  可是难民们没有办法,南朝十二个行省没有一个愿意收容他们,朝廷的抚恤又迟迟下下来,他们只好穿山越岭,四处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

  而襄城的城守则迫于大将军慕容飞云的威势,大开城门,放难民进入,且广设粥棚、义诊,安排难民们的起居,这能不令流离失所的难民感恩戴德吗?

  当慕容飞一石一只脚才踏出将军府,就有眼尖的难民看到他,一嗓子喊开;“大将军出来了!”

  登时,四面八方数百难民齐涌王将军府前。

  慕容飞云和余瑜先是愣了一下,再看清这些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难民,心头是说不出的苦涩。曾经富庶,号称遍地黄金的南朝何时落得连几十万百姓都养不活的地步了?

  忽尔,不知道是谁先喊了声:“多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呼啦啦,一票难民跪了大半。

  “给大将军立长生祠。”已经有人给慕容飞云磕起头来了。

  “大将军万岁!”难民们疯狂了,扯开嗓子海呼“万岁”之声直冲云霄。

  眼见如此场面,慕容飞云和余瑜却无高兴表情,面色苍白,冷汗打湿周身。

  从来“万岁”只能是皇帝陛下的尊称,如今难民们却叫着“大将军万岁”,哪怕只是一时激情,这欺君大罪一样难当。

  慕容飞云一时呆了,即便他收容难民只是一时心慈,无其它念头,面对此情景,亦是百口莫辩。

  余瑜急忙拉他进府,反手将大门一关。“闯大祸了!”

  她看着慕容飞云、慕容飞云看着她,二人心头忐忑不安,而外头山呼万岁之声犹自持续,足有盏茶时间,才稍稍停歇。

  第3章(1)

  “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待将军府外的难民潮退去后,余瑜拉着慕容飞云进入书房密商。

  事情既然发生,慕容飞云在初始惊诧后,已恢复镇定,招牌浅笑挂上唇边。“我不在这里要去哪里?莫非……嗯,如果余姑娘想邀我至闺房一叙……”大将军瞬间变登徒子,还是淌着口水的那种。

  余瑜一掌劈向他肩膀,幸亏他也不是软脚虾,吃豆腐的同时,警戒心没有放下,及时侧身避开。

  “你玩够了没有?外头难民喧哗的事,保证不出一天必传人慕容钦耳中,他可不是什么明君,也许七、八天,拿你进京问罪的圣旨就会来到,届时你想逃都没地方逃。”

  他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两肩一耸。“那你要我怎么办?”

  “离开南朝。”

  “然后投奔凤帝,替他训练水军,反过来攻打自己人?”

  “凤皇朝一统天下已是必然之势。”

  “忠臣不事二王,我慕容飞云再不肖,也晓得‘忠义’二字怎么写。

  “良禽择木而栖。况且你侍候的根本是个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昏君……”

  “住口。”他隔着衣襟握紧怀里的残玉,双目透着血色的艳红。“瑜儿,君恩九鼎重,莫非你忘了?”那可是镇国将军的遗言啊!

  她愣住了,十三年前,那漫天的火海、漂流的鲜血再度浮现眼前;他曾经年少轻狂,冒大不讳,救她一命,而今,轻狂少年的脸却怎地与她那忠直不屈的父亲慢慢叠合,最终变得一模一样……

  “君恩九鼎重,所以臣命一毫轻吗?”他或许以为她劝他走是为了执行凤帝的命令,但她心里真正在乎的是他的安危。

  从知道镇守襄城的大将军是那个曾经救过她一命的少年后,她就天天提心吊胆,怕他有朝一日会步她父亲的后尘。

  现在,听到他亲口说出她父亲临死前的最后一句遗言,她胸口胀痛像要爆裂!为什么他们都只想着慷慨赴义?不想想身后有多少人会为他们哭干泪眼?

  “我没忘,父亲死前也是这么说的,但……一定要这样吗?除了碧血证忠魂外,没有其它选择?”

  慕容飞云咬了咬牙,斩钉截铁地说:“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

  她强忍多时的泪溢出眼眶。“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所谓忠义,就仅止于忠心一个君主吗?那些百姓呢?衣食无着的难民呢……谁想过他们?谁想过对他们忠义?”

  她奉命保护他十三个月了,他不时出言调戏,可只要论及君臣,万千情爱尽可抛。她究竟算什么?

  “瑜儿,你听我说……”

  “是你听我说才对!”她双目通红,十三年的辛酸血泪,那是此山高、比海深的悲哀。“你为什么忠君?是为了青史留名?还是为了高官厚禄?”

  “不是这样的。”南朝百姓受苦,他心底何尝不苦?

  他不顾皇上议和的心意,筹谋抢劫凤军粮草,又私开官仓救济难民,心慈固然是一大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看着流离失所的百姓,他就想起十三年前小小年纪就家破人亡的她。

  救助难民对她面百,就好像当日抱她出火场一样;他之所以放不下这些难民,就因为心里牵挂着她。

  他一心私欲,从来不是为公;只有一点……“我生在南朝、长在南朝,是这块土地抚育了我,我无法背弃它,你明白吗?”

  祖国吗?她瘫坐榻上,纤手抚过底下织锦,俏目环顾四下摆设,窗边一枝水莲,几上一壶吓煞人香,旁边还有一盘糯米团子……她懂得的,身在凤皇朝时,她无数次怀念南朝的一切,衣食、茶饮、服装……甚至凤皇朝知名乐师弹奏的曲子,她都觉得不如十三年前他吹给她听的一缕萧音。

  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没人比她这个飘泊天下的游子,更能理解这句话的真义了。

  “其实你一直清楚我的来历对不对?”她恍若失魂。

  慕容飞云沉默半晌,掏出怀中半块残玉,半个“俞”宇在空中闪过。

  看见那块残玉,她浑身一颤,半晌,也解开腰囊,摸出同样的残玉,只是上头刻的是个“王”字,与他的合起来就是“瑜”,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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