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跟本来不看好的咖啡一样,他确定自己是因为昨天应付客人,没有填多少东西进肚子所引起的饥饿感,才对她煮出来的食物这么捧场。
他一口气吃了两大碗。
还有,只要能维持表面让老人家放心,他不介意貌合神离。
“……我说小露啊,你哪里学的好厨艺,这稀饭酱瓜都好吃,透露一下,我让你妈回去学。”
“没什么特别的,这笋瓜是我妈要我从家里带过来的,我外婆喜欢下田农耕,田里老是有吃不完或是被虫蛀过的瓜,她会洗净晒干腌渍起来,要多少有多少,下次有机会我带冬瓜酱回来给您尝尝。”
能下厨炒几样菜,要感谢自家老爸那根深蒂固、女人要能洗手作羹汤不被退货的老掉牙观念,她是不是应该庆幸当初没有挣扎得太严重,就算公婆看起来就是那种老好好人,凡事都好商量,就算买外食也不会说什么,要不今天就没有这一手可以露了。
“这样啊,那……老伴,有空我们也去小露的外婆家走走好了。”
没料到老人家还想亲上加亲,厉晚涛立刻改变话题。“爸,你的脚去张外科那边照张X光,等一下大家一起走吧。”
“我的脚……呃,不用,已经没事了。”什么养儿防老,养这儿子做啥,根本是存心赶人。
“没事,那更好,我送你跟妈回家。”
“好吧。”老妈子给不知道要见好就收的老公使眼色,准备先行撤退,且走且战,来日方长。
孔初露收拾起碗盘,送进厨房的流理台准备清洗,没想到厉晚涛也跟了进来。
会跟进来不是他想要克尽什么丈夫义务之类的狗屁,是他有话要跟新婚妻子叮咛。
“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
“礼貌上,有人跟你讲话是不是该把头转过来面对人?”
“我耳朵没有坏,不论你要说什么我都听得见。”她戴上塑胶手套,开始清洗碗盘。
“我讲话的时候不喜欢别人分心做别的事情。”
“要不然碗给你洗,厉先生。”这趾高气昂的男人到底是被谁宠坏的,谁规定他开金口大家都要唯命是从?
“关于我们日后的关系,我有几点要补充说明,因为接下来我会出国去,没时间盯着你做每一件事。”
那是一种令人牙碜的声音。
看起来她的小动作惹恼了这位大爷。
“我不用你盯,我嫁的是老公,不是老爸。”
“我之前说过了,我要的是听话温驯的太太,不是脾气差不能配合又不够温柔的女人。”厉晚涛压下怒火攻心。他误上了贼船吗?
答案很明白。
孔初露关掉了哗啦啦的水流,把两手放在流理台上,眼睫垂下。“这些话你是说过没有错。”
“那么以后我希望不会再听到酸溜溜的称呼。”老公大人,他有那么霸道不讲理吗?
“你不是要出国去了,暂时耳根清静,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再回来,又何必计较这些?”她哂笑。
他们不过都是彼此生命中的一行注解,有必要用力认真把对方刻画入生命中吗?
斤斤计较,不要这么费力不是两人都轻松?
“你巴不得我不要回来?”
“厉先生,”孔初露抬眼,眸色清澄的面对他。“要是觉得没有安全感,非要字字条条都用白纸黑字下去写我也不反对,但是,请你明白,我们会在一起只是互相图个安静,说难听一点你我只是室友关系,我并没亏欠你什么,要是可以,请你以后别用那种把我当成所有物的口气指挥我,还有……我觉得你爸妈要比你好相处多了。”
竟然从新生活的第一天就体会到格格不入是什么感觉。
从来没有被女人当面奚落的经验,这下非同小可,厉晚涛只觉得全身好像遭到强烈电流袭击。
他对婚姻感冒,很不幸却拥有第三次纪录,这女人为什么可以跟以前的两个完全不同,他很迷惑。
这一天,他载着自己的爸妈回到旧宅就出国去了。
他飞得很远,一种知道自己若是不逃就会输掉什么的本能,这一去,足足去掉大半年。
第3章(1)
砂石车、怪手来回的在偌大的工地来来去去,装载预铸钢筋的大卡车不曾间断过,道路崎岖难走,头戴安全黄帽的指挥人员汗流浃背。
这片山地村落很少这么热闹过。
村落的下游是条河川。
应该是美丽的河流,因为消长,一年里头经常有七八个月不见水源,雨季下来,大溪里的石头经常是裸着干涸的舌头抬头向天,可是,只要不按牌理的台风横扫过去,因为盗伐严重的山林就会连树带上冲下山坡滑入河道,造成泛滥的土石流。
“年年土石流改变了河道,冲薄了壁岸,最可怕的是冲垮了对外的连结道路。
山上住的是种植高地蔬菜还有高接水梨、苹果的农民,农产收成,唯一的产业道路却毁在台风的手里。
农民的生命力是坚韧的,失去了对外窗口,大家胼手胝足再造一条简陋的便桥,铁牛车过不了,那就用最原始的人类肩膀,一担一担将货物运送下山,再不成,叫人惊心胆战的流笼也凑合着用。
忍着等着,可是依台湾多台的气候,那下一次呢,是不是要永恒的重复这样的不公平?
孩子的营养午餐费,下个学期的学费都在这辛苦整年的收获上,可是无法送到大城市去,一切都是空谈。
就在绝望的同时,河的对岸几天之间多了一间简易工寮,广告牌上面有着建设公司的名号,会勘过后,再接着,穿着制服的工人一卡车一卡车的来了,农民的心中燃起了希望。
“预计再三十分钟南侨桥梁了会送抵第一工程需要的钢梁五十吨,下午一点开始安装工程,所以,路基安检的报告书呢……大狮,我要的安检报告书,你还在混?!给你一秒钟时间找出来!”
工寮里没有冷气空调,唯一的两台老旧阿嬷牌电风扇是村民所提供,即使已经是竭尽所能的放送凉风了,六七个大男人还是热得脸色狰狞,围在脖子上的毛巾差点都可以拧出水来了。
嗓门最大的无疑是老大。
他吼声大、火气大,底下跟他合作超过经年的老鸟们霎时都化身成温驯的小绵丰。
“喂,老大做什么不在旧金山吹冷气,跟那些市议员打高尔夫,坐那么远的飞机飞回来找我们麻烦?”被叮得满头包的不只一人,只要老大出现,总是有人的皮要剀着等,以前有副座替他们抵挡,如今……
“听说是被副座勒令强迫回来休养,因为无聊才跑来这里的。”
厉晚涛是工作狂,他不只对属下严厉,对自己也是同一尺度,因为凡事事必躬亲,在一次前置作业测试隧道的炸药配量因为新手疏忽,被炸药波及以致皮肉受伤。
这种人把住院当苦刑,一天不到就坚持要出院,让身为半个公司负责人的副座非常生气,气他不爱惜自己,两人大吵一架,扬言要接收整个公司的一脚把厉晚涛踢了出来。
不过,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太乙建设又不是只有一个案子在跑。
像这样偏远部落的桥梁建设只要调查出炉,确定地方机关真的拿不出经费来,厉晚涛便承揽下,出钱出力,不拿一毛钱的。
“听说老大跟老婆的感情很差,快要切了。”唉,好一个美人说,为什么美人落入老大的手里都被终结,老天爷真不公平!
“消息可信度够吗?”不会是那种数字周刊写的八卦吧。
“老公受伤,老婆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你说别人会怎么想?”
“老大是工作狂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受伤也不是第一次。”两个爱聊八卦的男人比手画脚,早就把身在会议室的自觉给丢到九天外去,哪知道被他们一直谈论的当事人揣着阴恻恻的嗓子渗了进来。
“两位欧吉桑,下午茶时间已经过了,值得回味的事情请明天待续!”顺便一拳头敲上玻璃垫。
只要涉及工作,他要求严格,下了工,其它都可商量。
他从不苛刻员工,为人大方,给的红利丰厚,替每个员工保障高额意外险,造桥辛苦又危险,该付出的绝不吝啬。
也就因为这样,几乎大部份的员工一进太乙就不走了,这也制造了很多不太将他放在眼里的元老,比如,眼前这两只。
摸摸后脑勺。“说实在的,老大,你跟嫂子的关系是不是像那个水果日报说的快离婚了?”要是能够掌握到第一手消息可就卯死了。
“许国禀,你准备要改行去当狗仔吗?要是确定,我不会退你辞职书的。”厉晚涛眯着眼,说的是笑话,可那模样……别说跟亲切两字扯下上,还带着很可怕的气息。
许国禀猛然起一身鸡皮疙瘩,连忙否认。很怕老大要继续算账,正硬着头皮准备受刑,哪知道救星从天而降,宛如风铃的清脆声音打断了一切——